王游宇：那些梦的代价

本文由亚博体育2019年04月13日转载报道： 李昊桐和伍兹在大师赛第二轮（图/Tianyu Sports）

“如果你有机会问李昊桐两个问题，他也会如实回答，你会问什么？”

这还真得要想一想。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天看Dan Patrick访谈ESPN记者Wright Thompson，前者是ESPN王牌节目《体育中心》最早的主播，这几年单飞，专访名家；后者是如今美国体坛最牛的特写记者，这几年写的乔丹（Michael Jordan Has Not Left The Building），伍兹（The Secret History of Tiger Woods），梅西（Lionel Messi’s hometown divide），铃木一郎（When Winter Never Ends）等文章看得人们目瞪口呆。世界体坛明星，这些都是A+名单。

Wright Thompson如今在美国体坛横着走，除了ESPN这平台，还有这多年的采访经历。俨然是天下第一文字名记。

我上个月在深圳胡牧家中做客，这位曾是海外兵团第一人的少年名将已经往商界精英方向努力，那天无由说到老虎伍兹，他说了句，“做记者，必须要做那个能走进老虎伍兹内心生活的ESPN记者才牛。”

我看着他，有些吃惊，他居然知道Wright Thompson，而且对媒体有这样的期许，与其说是稀奇，不如说是叹息。

Wright Thompson的作品《那些梦的代价》

Wright Thompson最近把他的长文章汇集成书，冠以《那些梦的代价》（The Cost of These Dreams）， 上Dan Patrick节目也是为了推销这书。

Dan Patrick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直指关键：“如果老虎伍兹再给你机会，你可以任意问两个问题，他也必须诚实回答，你会怎么问？”

Wright Thompson想了想说，我第一个问题会问：你真的喜欢高尔夫吗？

“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喜欢高尔夫了，但我敢打赌从1997年至2009年这十二三年间，他是不喜欢高尔夫的，他也不知为什么会打高尔夫。他只是个天才，如果他父亲让他去练体操，或者去练歌剧，或者去做世上最好的吉他手，他也能成功。所以追求伟大和完美是他的目标，倒不一定是高尔夫本身。但现在，他倒是真的喜欢高尔夫了。”

第二个问题，我会问他，你现在最想和你爸谈什么心？

“你不能想象11岁的男孩面临父母离异，全家最高兴的时刻是看着他在高尔夫球场上的成功。12-18岁时日子过得很快，然后你上了大学，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选手，签了那么多的大单子，又赢了大师赛。11，12岁的一时臆想，定型了你的生活，你根本没时间去想，这是否就是你的命中注定的生活。很快你就30开外，你拥有美好的生活，但这些并不是你的选择。”

伍兹与父亲

这一番话说得Dan Patrick不知如何反应，只能说，这种问题太沉重了，太深了。

其实这两个问题答案很接近，因为老虎伍兹的人生秘密和快乐，和他父亲密切相关，也很少真正为外人知晓，饶是十年前撞车门开始后那般翻天覆雨的风波，对外人其实还是云里雾里的，也只有两年前的风云际会，才让Wright Thompson可以撩开一些面纱。

也才有Dan Patrick此问。

老实说，听他们纵论英雄梦想时，我并没有想到李昊桐，中国体育人物特写还没有纵深到ESPN程度，尤其是中国高尔夫，行业小，远没有上升到哲学的必要，李昊桐的职业人生刚刚起步，并不像老虎已到了生涯的黄昏，去探究李昊桐年轻球王的意义，问了也白问，中国媒体更没有习惯走向那种沉重。老虎44岁面临的问题，对24岁的李昊桐来说，可能还不是问题。

只是今年大师赛前两轮，李昊桐和伍兹同组出发，互为记分，成功和失利，小鸟和柏忌，都是平等的交换，摄影师还拍到一张两人边说边笑的照片，看图后，我心中一动。

李昊桐与伍兹在大师赛第一轮

奥古斯塔，两天同组，冥冥之中，自有意义。

老虎比李昊桐大整整20岁，李昊桐出生时的1995年，老虎已经是美国最有名的希望之星，在斯坦福大学读二年级，卫冕了美国业余锦标赛，还第一次以业余身份去参加了美国大师赛。

老虎在24岁这个年龄，已经获得15个美巡赛冠军，包括两个大满贯（1997年大师赛和1999年PGA锦标赛），而且正在一个发飙的前夜，因为他在25岁就一口气连获4个大满贯，包括2001年的大师赛。

老虎的出现，为美国的体育，特别是高尔夫划了一条天际线。自他以后，且不说美国青少年高尔夫风起云涌，美国黑人对整个社会的话语权也非同往日。

人生的花火，其实异曲同工的。

李昊桐这两年的横空出世，对中国体育影响微乎其微，即使他明年在东京奥运上有神奇突破，也不会改变整个产业的现状，但对我们在兹念兹的高尔夫江湖，也是划时代的。

什么意思？

世界高尔夫由于李昊桐的出现，使世界高尔夫的国际拼图趋于完整，中日韩都有了一两个同时代的领军人物，今年的总统杯，这一点会体现得很突出，这是后话。

中国高尔夫由于李昊桐，也完成了出战奥运会的布局，特别是明年的东京奥运。中高协的官员甚至有底气可以谈论男子奖牌了。

奥运乃至世界男子高尔夫有了中国牌，连中高协主席张小宁都未必能预料。

之所以提张小宁，是因为2011年李昊桐的“火线转职业”，我后来写过篇文章称其“火线入党”。

当年九月中高协特批了16岁的李昊桐、17岁的欧阳正为职业选手，令李昊桐成为中国史上最年轻的职业选手。江湖上当时对中高协任意修改游戏规则有些争议，我在北京银泰球场举行的“精彩在沃赛”期间遇到张小宁。

他也说得很坦白，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奥运战略，让李昊桐尽快纳入世界积分的争夺行列。积分排在前面才有奥运资格。

如今看来，李昊桐没有辜负这一机遇。

只是八年之后，他的世界排名升到了30开外，打破了所有中国前辈纪录，不但把牢牢地掌握奥运资格，而且俨然已成世界名将。

这次大师赛的分组自有一种顺水推舟。

李昊桐的统制江湖，也解答了这十多年的一个圈内命题。

长期以来，中国高尔夫到底是“海龟”厉害还是“土狼”出色，争论不休。“海龟”是指那些在美学球上学的海外兵团，土狼是指在中高协各路系统培养出的留守球员。

胡牧是“海龟”之首，张新军和李昊桐是“土狼”之领袖。

胡牧是中国去美国学球的第一人，师从大卫-利百特，之后封悦、王明皓、韩韧、苏东、何泽宇，中国家庭去北美的行列就没断过。据说现在在美国西岸及佛州的学球家庭接近一千。

我在2005年去奥兰多，跟着胡牧家采访了一周，之后为《高尔夫大师》杂志写了两万字的长文《冠军门》，也是国内媒体第一次把目光投向这帮学子。那篇文章多多少少影响了后面的中国学球家庭，我至少听过冯思敏、段晨骁的家长说过，他们是看到胡牧的故事才下定决心举家走向美国的。

那以后，中国高尔夫就一直等着海外兵团学成回来，领衔新时代的高尔夫职业赛事。大概在五六年前，海归开始参加国内比赛，和“土狼”正面交锋。我曾经听一位“海龟”的父亲想弄一个“海龟”和“土狼”的莱德杯赛。

但现在看来，这种莱德杯已没有必要举行，战争早已结束，“土狼”完胜。如今人们似乎早己忘了海外兵团给人的悸动。

“土狼”不但全面碾压“海龟”，而且早已向世界强手发难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李昊桐能上升得这么快，和世界名将如此这般的对话了。

相信包括汪德昌都拍案称奇。

汪德昌是台湾老将，中国老一代职业选手中又爱又恨的角色。当年“老汪”的铁杆之准曾是中国巡回赛之最，从中国大陆职业选手中夺取了不少奖金。后来在黄山设塾教球，李昊桐算是其入门弟子。

老汪很早就曾说过，少年时代的李昊桐铁杆很好，“中国的职业高手也就这个水平了。”

李昊桐的天赋，我也听已故的名教头宋庆礼说过。约十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中国高尔夫白金一代》，代表人物是刘宇翔、欧阳正、张进和李昊桐，次序也应该是这样。有一日遇到宋庆礼，他只看好李昊桐，说这小子动作和身材都好。

可以肯定，李昊桐的天赋肯定是出色的，就像少年时期的老虎。用Wright Thompson的话来说，假如他父亲李近高没有让他选择高尔夫，而是去练体操，唱歌剧，弹吉他，他也会成功。

2015年汇丰冠军赛，李昊桐的父亲为他担任球童

我当然不会煞风景去探究，李家父子是否因为追求伟大和完美而不是因为喜欢高尔夫而走上这条路的，不过我倒是想起曾几何时李家的旅行房车了。

2010年那个闷热的上海夏天，在沪青平公路上的旭宝练习场停车场，我钻到他家曾出名一时的旅行房车，和李近高聊他对李昊桐的期许。

当时为了儿子征战方便，他开着这辆车转战黄山、烟台南山、上海，也是当时圈内的一个风景。

李昊桐能有今天，黄山练的童子功不可没。

李氏父子在黄山有太多的故事，李近高当年对儿子管教之严厉，汪德昌的教练团队如今也会当故事偶而提起，其精彩也许不会输给老虎父子；李昊桐、欧阳正、刘宇翔的总角之交，以及各家长之间的轶事，也是中国高尔夫不可多得的佳话，说出来自会让其他国家的高尔夫父亲们咋舌不下。

当年刘宇翔最被看好，他父亲刘忠为了孩子也是天可怜见。李昊桐最早的目标就是刘宇翔，李近高曾经有一句豪言：如果三年内李昊桐超不过刘宇翔，李昊桐就再也不摸杆了。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刘宇翔再也不摸杆了，后来还曾客串过李昊桐的球童。

而在那房车里，我还向李近高证实一件事：当时江湖有个传言，说李昊桐有一次在五杆洞两杆就打上果岭，两推抓了鸟，结果被父亲大骂：“叫你抓鹰，没叫你救鸟。”

一时在圈中成为经典。

李近高当时是不置可否的，只是说了句，昊桐没有五杆洞两杆上的实力。

现在不一样了，昊桐具备了这个实力。

记得春节前他在沙特的欧巡赛上，第三轮居然抓了四个鹰，包括最后一个五杆洞，他没有救鸟！

沙特那场，他最后一日和名将达斯汀-约翰逊同组，输了。

一周之前在迪拜，他也在决赛日领先组里出发，和美国最近大出风头的德尚博同组，也输了。

其实这种欧巡赛，中国人对输赢也不那么太看重，这也是被李昊桐给惯出来的，去年在迪拜李昊桐第二次赢欧巡赛，决赛同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小麦。

索性想得远些，李昊桐第一次赢得重量级比赛，当数2016年的沃尔沃中国公开赛。在和高手过招的路上，从此不再回头。

李昊桐赢2016年沃尔沃中国公开赛冠军

高尔夫江湖，最有意思的是，许混不许赖。

你也许某个周末大放异彩，拿个冠军亚军，但你要长期在冠军组里混，你必须有实力。你必须在圈中的A甚至是A+名单里。

而经过今年和老虎伍兹在大师赛同组36洞，李昊桐的江湖地位已经不言自明了。也许，Wright Thompson会把下一个采访对象指向李昊桐。

那么，与之相伴而来的，就是人生提问，再也不会有那种你在某某洞抓鸟用的是几号杆这种人云亦云了的走过场了。

那么，怎么问呢？

其实我根本不用动脑筋，照抄Wright Thompson的就行。那些梦的代价，中外一样。

李昊桐和伍兹在大师赛第二轮

“李昊桐，你真的喜欢高尔夫吗？”

“李昊桐，你现在最想和你爸谈什么心？”

这是我看老虎和李昊桐大师赛对垒时心中挥不去的疑问。

（作者简介：王游宇，高尔夫作家，曾为《全体育》，《高尔夫大师》，《体育画报》主笔，首位采访美国大师赛的中国媒体记者，著有《中国高尔夫纸牌屋》，《老虎，不肯低头在草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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