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雷：去年已和鲁能续约 曾经问郑智为什么还踢

来源： 沈坤彧 新闻晨报体育

鲁能在亚冠资格赛遇上越南河内，差了半场球就让范志毅那句著名的“中国足球脸都不要了”再次成谶——很多自媒体已经在上半场的赛报里急不可耐地引用了。

有人注意到王大雷在比赛中至少三次向自家后防线发出怒吼，“对手是在联赛期，我们是休赛期，刚上来肯定需要适应。”但他绝不相信自己的球队会被淘汰，如果一定要解释这份笃信，恐怕就来自豪门球员的底气。鲁能最终4比1逆转晋级亚冠正赛。不到半个月后，中超战幕重启，他零封北京人和，帮助球队拿下了新赛季中超的首胜。一切都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这名两个月前刚度过30岁生日的门将，职业生涯却已走过了生命的一轮，今年是他征战中超的第13年。他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上，这个点既象征完结，又意喻新的开始。

他的过去、当下和未来都聚集在这里，此间所有的快意和挫折，迷茫和顿悟，他在这次采访中一并道来。

“我问郑智，他为什么还在踢”

这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球衣。

春节前，王大雷把它晒在了自己的微博和朋友圈里。球衣是藏青色的，胸前烫俩大字：中邦；臂章上绣着一行小小的红字：2006年中超联赛。他感叹，“我的中超元年。”

这年，王大雷17岁。当时还是联城老板的朱骏把他从大连带来上海，踢上中超，年底被评为联赛最佳新人。

这件球衣在朋友圈里引发了大家关于时光飞逝的感慨。当年的联城队长、后来又做了他申花队友的常琳记得，“那会儿大家的球衣应该是红色调的。”王大雷纠正他，其他位置的球员穿红的，但他作为门将，主场比赛服就是这样的。

那个赛季结束，他把见证了自己职业生涯开始的球衣带回大连，后来被父亲送了人。“我爸送给我妹夫了，他给我发消息，‘哥，这件衣服你不要啦？’我一看，咦？这件我要啊！就让他又给我爸送回去了。我跟我爸说，以后家里这种比赛服还是尽量别往外送，里面可能就有哪件对我有特殊意义。”

所有的意义都是后来才被赋予的。“年轻时可能就是这样，不考虑将来，先紧着眼下。也没想到这么年轻就结婚有了孩子，这都不是我规划里的事儿——因为我根本没有规划，年轻人哪来规划？”

父亲王建英有一次问儿子想踢到什么时候，他回，“40岁。”

他想尽量延长自己的职业生涯，“这对我是最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踢这么久？他笑，“因为要养家糊口啊！”然而这并不是一个让人信服的回答，在被指出这一点后，他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在思考。“那你说智哥（郑智）为什么还在踢？我跟他聊，我说‘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对足球这种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在踢？还在努力？’”

郑智的回答触动了他。“他说‘我现在作为一个球员，生活都是别人给我规划好的，每天的流程都是别人安排的，我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认真训练和比赛就可以了。我想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我的职业上，这才是一个职业球员应该做的。我不想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踢个野球什么的。’”

郑智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职业生涯，不留遗憾；第二层是，他习惯了职业球员的生活，很难去打破这种依赖。“我一直也在问自己，如果我不踢球了，该干什么。每天每日的，这些人都帮你把一切安排好，连出门打个比赛也不用自己去买机票。”王大雷想到，回头等退役了在家呆个两年，脚又痒了怎么办？

“大概就是陪朋友踢个野球，到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其实都害怕一种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被打破，郑智和王大雷，和所有其他的球员一样，也和所有人一样。这世界上，爱是习惯，恨是习惯，时间久了，一切都成为习惯。

“你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你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份职业。我一直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能把这个踢球的阶段延长就去延长，时间越长越好。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去面对改变了。”

“那一年我迪士尼去得特别多！”

到了30岁的年纪，王大雷感到自己生命里已经没有太多值得较劲的事了，“好像没什么必须和必须不的事情了。”好胜心有时候还是会在他身体里作祟，他学着睡一觉就将输赢放下。

把国家队一门争回来就属于那些不必须做的事情之一，“只要你自己知道，的确尽力了就行……”其实在经历了高洪波时代第一次落选以后，他已经释然了。

“可能我不是高指导喜欢的风格，我觉得也很正常。但高指导的国家队我也去过，也不是完全没去过。反正如果教练信任我，我给他卖命；他不信任我，我只能自己相信自己。

那一年，应该是2016年，我也帮助球队成功保级，也有不错的表现，也得到球迷的认可。因为不能让每个人喜欢你，让每个人觉得你是最好的，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为什么要去钻这个牛角尖呢？平淡一点，为别人也着想一点。”

但他承认，所有这些都是直到后来才想通的。“当时肯定会想不通啊，觉得今年也不错啊，为什么没有我啊？但回家和老婆和爸妈、朋友聊天啊，大家问，‘怎么没有你啊？’我就想啊想，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无所谓啊。‘没有我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坐一起吃饭啊，才有时间陪你们啊。所以说那年，我迪士尼去得特别多哈哈！’”

“人是这样的，他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但有时候我和朋友聊天也感叹，其实现在挣钱也都为了孩子，只要孩子过得好，我们自己都无所谓。因为从小就是苦过来的，你要是再回去苦，能不能做到？其实也可以，但是会非常痛苦。但你的小孩就不一定，所以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是最关键的。”

在他最终下定决心去鲁能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必须以家庭的牺牲为代价。“我小的时候，一、两岁，我爸妈做生意，我和外婆、奶奶住，然后舅舅，大姨妈，小姨妈，每个人的家里我都住过，我童年基本都是在别人家度过的。所以我懂那种缺失，并害怕它出现在我和儿女的关系里面。”

小孩开始打高尔夫了，太太赵立琴每天从学校接完孩子再送他们去打球。两个地方离得远，上课在浦东，打球有时候去东镇，有时候又在东江。他很多次审视自己加盟鲁能这件事。

“在事业上，是下了一步非常不错的棋。但在家庭方面，对他们有亏欠。老二常问我一句话，‘爸爸你怎么老不回家，我想你了。’好在科技也发达，可以视频，也不存在见不了面这种情况。”

但视频通话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前几天我跟他们视频的时候看到我儿子打了他妈一下，我特别生气，说‘你怎么可以做这么没规矩的事！’可是我除了在电话里训他几句还能怎么样？”

“不能老让自己活在争议里”

他不明不白地成了“演员”。

2014年5月10日，王大雷加盟鲁能后第一次回虹口，赛后去谢场。四面看台齐喊他名字，“其实本来没有想哭，真的没，但他们一喊我名字就真的坚持不住了。”他的这个举动立刻触怒了一批鲁能球迷，他们一直介意他加盟时的不情不愿。

“我当时和申花在昆明冬训，他们非得要我走，天天打电话逼我签合同。老朱也天天打电话给我做工作，哎呀，我是真想留下来。为了这事我真是哭过几次，确实是。不是说鲁能不好，其实我当时是想安逸一些，不想去外面闯，那样可能更冒险。虽说在申花挣的没有在鲁能多，但我家在上海呀。”

“没想到来了以后，这边俱乐部领导和教练对我的帮助也特别大。当时刘总跟我说，‘你看啊在这里需要什么，尽管找我。’这些队友呢，刚来的时候大家不太了解我，现在也打成一片了。做人么就是个坦诚，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告诉我，我能拉一定拉你一把。相反，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会藏着，也会告诉你们，你看能帮的就帮。”

他不怎么顾忌对于申花和鲁能两头的感情，以为自己做人敞亮，别人自然无话可说。2017年足协杯决赛，他赶去八万人看申花，脖子里挂一条蓝宝石项链，拍照发了微博。

结果是鲁能球迷吃醋了，很多申花球迷也不领情。这条微博共有665条评论，置顶的第一条是“滚回申花吧”。他在场上的任何一次失误，都会被看成是他心猿意马的证明。他为此在微博上约过架，最后不了了之。

一个人怎么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真实的内心呢？王大雷感到苦恼，这真的是两难。这个晚上的采访里，他第一次显得手足无措。“怎么说呢，有时候……可能就有时候，我对——”他的面前放着三样东西，从左到右分别是他的手机、斜挎包和录音笔，他下意识把这三样东西无序地用手抓了一通，然后用力压下了自己鸭舌帽的帽檐。这样，就不太能看到他的眼睛了。

“这事是这样，我对这件事其实有很多看法。”他抬起帽檐，眼睛笔直看过来，内心的某种决定已经作出了。过去这些年，他一直避免正面比较自己对于两家俱乐部的感情，也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被演员”这件事。

“我去虹口谢场，包括做的其他一些事，后来被说成是演员，我觉得很纳闷，但是每次我都告诉自己，去谢场是为了那些喜欢你的人做的事，是我应该做的事，我一直也坚持。这些年我看了很多留言，申花球迷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合同到期就回申花了？”

他看得实在心酸，“但有些东西我也不能提早说，我其实在2018年年中的时候和鲁能就续约了。这些事自己又不能早告诉他们，这就造成他们每年巴巴地盼望我回来……”

离开以后，就是局外人了。

“有很多东西你不方便做也不方便说，有时候你说什么大家都说‘你们看，演员又想刷存在感了！’现在我也说得少了，毕竟在鲁能这么多年，我对球迷和俱乐部也有感情，他们为我做了很多，我就不能一直让自己在争议里活着。我得尽量去平衡，对一个球员来说，现在的俱乐部对自己总是更重要的，因为你需要球迷和俱乐部更多的鼓励和支持。有时候，两难，但现在我在鲁能呆着特别开心。”

该说的话终于说了，他的故事线里主要的一条也就拉平了。

王大雷微博最后一条和申花有关的状态停留在2018年12月10日，他在这天祝贺申花25岁生日快乐。

这又一次引发鲁能球迷的质疑：我鲁也刚庆祝过25岁生日，为什么不祝自己的俱乐部生日快乐？但也有理性之人，从中看到他身上重情重义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