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杯后冷思考 大数据揭示中国足球问题到在哪里

稿件来源：原创： 欧洲金靴 贝克足球

0比3惨败伊朗，国足毕其功于一役的亚洲杯走到了目标中的位置，但也在“计划内该倒下的地方”如期止步。和波斯人巨大的实力差距、以及防守端三个令国人发指的低级失误，将“中国足球到底什么水平？”、“我们到底该如何发展足球”这样几乎已近全民热论二十载的话题，再度搬上台面。

中国足球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真的仅仅是阿布扎比那二十余人的过错吗？里皮等来来去去的世界级外教真的是救世主吗？所谓“13亿人挑不出11个会踢球的”论断，究竟反映了中国基层足球的哪些症疾？

凡此种种困惑，非一文可以轻易说透，毕竟足球运动需要一国之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传统等多维要素交叉哺育，行文集料，牵扯庞杂。

但是透过贝克足球深度调研而得到的本篇独家权威大数据，还是希望可以给予迷津中苦闷的中国足球人与球迷们，一个较为清晰的现状轮廓：从基层普及到顶层设计，我们苦苦追赶世界发达足球强国的道路，到底漫长在何处、艰难在何处。

2015年2月27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审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后文简称《总体方案》），成为了新时期中国足球改革与全面崛起的指导思想、理论武器。

方案提出“三步走”战略，分为近期、中期和远期目标：近期目标是要理顺足球管理体制，制定足球中长期发展规划，创新中国特色足球管理模式；中期目标是要实现青少年足球人口大幅增加，职业联赛组织和竞赛水平达到亚洲一流，国家男足跻身亚洲前列，女足重返世界一流强队行列；远期目标则是要使中国成功申办世界杯，男足打进世界杯、进入奥运会。

《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

方案于2015年1月26日经国务院审议通过，报由中央深改领导小组进行审议，并在2015年2月27日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审议通过。

但据贝克调研，在政策出台近四年的今天，中国足协下辖的31个省一级会员协会中，只有24个（占比仅77%）出台了落实《总体方案》的实施细则或本地足球改革发展方案，还有5家省级协会处于“已报政府、等待批准”的状态。

另有27家省一级足协出台了本地中长期足球发展规划和场地设施建设规划，仅占比87%。

在《总体方案》中，明确给出了六点工作指导：① 加快推进体育行业协会与行政机关脱钩；② 成立足球发展基金会；③ 建立具有独立社团法人资格的“职业联赛理事会”；④ 建立并稳定职业足球俱乐部，扎根在固定城市内；⑤ 中小学将足球列入体育课教学内容，加大学时比重；⑥ 把兴建足球场纳入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总体规划，明确刚性要求。

2016年北京市教委与北京市足协启动“校园足球新长征”活动

然而根据调查，截至目前只有广东省足协和山西省足协两家协会完成了全部六项工作，政策落地的效率着实让人无法满意。这其中涉及到地方协会经费预算、运营创收等一系列问题，后文会详细绘述。

在任何一个国家，身为管理部门的地方足球协会，其发展直接关乎该地区基层足球的人口培育、青训产出和商业成长，是足球发展不可忽视的行政领导力量。

对比中国各省市足协与世界发达足球国家国内的地方足协，个中各领域的差距一目了然。

首当其冲就是地方足协就职人口的对比。目前每一省级足协平均仅有14名全职员工，每一重点城市足协平均仅有32名全职员工——更令人无语的是，竟有3家省足协没有一名全职员工，全部使用社会兼职，即：完全是名义大于实质的草台班子。

纵观世界，以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四强为例：人口6680万的法国拥有地方足协全职员工共277人，人口1140万的比利时拥有209人，人口430万的克罗地亚拥有56人，人口5480万的英格兰拥有768人。

世界杯四强之外，其他主要足球强国的地方协会全职工作人员总数：人口4860万的西班牙有166人，人口1080万的葡萄牙有130人，人口8070万的德国有276人，人口1700万的荷兰有450人，人口6000万的意大利有231人，人口310万的威尔士地区有106人。

德国巴伐利亚州足协工作团队与结构

那么中国呢？根据贝克的统计，中国足协下辖共44个地方会员协会，目前全职员工总数仅为862人——要知道，我们国家的人口是13.9亿。

其次是我国各省市足协的志愿者数量。这一群体尤其反映基层足球的热度，是确保地方足协工作能够深入群众的关键。这一点，我国与世界强国的对比也就更令人瞠目结舌——

截至目前，我国44个地方省市足协共招募志愿者仅168人，而法国足协与英格兰足球总会的志愿者总数是40万，德国足协的志愿者更是令人震惊的170万（工作总时长1.2亿小时，每人年均70小时），仅巴伐利亚州足协就招募了志愿者808人。

全职员工+志愿者的双重人员缺失，反映了中国基层足球的活力不足，甚至可言冰冷、死水一潭。而基层，才是一个国家整体足球壮大的源泉。

最后，则是管理部门办公场地的资源缺乏。包括但不限于办公室在内的稳定办公场地，是地方协会组织各项足球活动的大本营。场所缺乏，意味着业务开展的受限和不必要费用的支出。

目前，我国44个地方足协中仅2/3拥有独立的办公场所，且仅有不到一半的足协（12省、2直辖市、7重点城市）拥有独立运营的训练基地。

安徽省足协租用的办公室，位于已经破败的安徽省体育场看台三层，办公人员不足十人

对比欧美发达足球国家，由于政策和社会资源配比的不同，地方足协配置独立办公场所和训练基地，根本是一项基础性的启动内容，完全无虞。

英格兰足球总会的圣乔治公园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足协下属的体育公

没有场地，谈何基层足球赛事的运营和开展？谈何“全民足球”？这就是接下来的子目我们要探讨的内容：基层赛事。

根据贝克调查统计，2018年度中国国内的各项注册在案的十一人制足球比赛总量为：67.1万场次；中国足协下辖的44个会员足协注册的十一人制足球比赛总量为：28.3万场次。

其中，内蒙古（4.1万）、广东（3万）、四川（2.4万）位居省级足协前三甲；大连（2.2万）、成都（1.6万）、南京（1万）位居重点城市足协前三甲。

在地区内主客场双循环联赛方面，2018年仅有7个省足协和2个重点城市足协组织了本地域的联赛。

而在受天气与场地影响较小的五人制赛事方面，2018年也仅有21个地方协会（9重点城市、2直辖市、9省）组织了五人制比赛，其中参赛队伍最多的城市是成都：509支五人制参赛队。

路易斯·菲戈助力大五联赛

对比欧洲足球强国，我们再次看到了巨大的差距：法国平均每年超过83万场比赛，荷兰身为发达国家中的一个人口小国（1700万），平均每年竟能举办63.3万场比赛！而德国更恐怖，平均每年超过160万场比赛，赛季期平均每周举办8万场！

其中鸿沟，令人沉思。

除了比赛数量和参赛人数匮乏，比赛的质量、组织执行的力度也同样需要监督和提升。打架斗殴、腐败假球、敷衍过场等基层赛事丑闻层出不穷、遍及各年龄段民间赛事，这背后是整个足协领导制之下的体系不成熟所就。

修建足球场是承载足球活动最基础的条件，球场的数量和使用率直接反应该国民间足球的活力度。

截至目前，根据贝克的调研统计，全国共有足球场地54528块，其中标准足球场13613块，非标准足球场40915块。

拥有标准足球场最多的省份是广东：1981块；拥有标准足球场最多的城市则是南京：262块；

南京晓庄学院足球场

拥有非标准足球场最多的省份是河北：5737块；拥有非标准足球场最多的城市则是广州：900块；

拥有室内足球场最多的省份是广东：399个，第二是内蒙古：315个；同时，广东也是拥有现代化体育场最多的省份：305个。

根据人口的换算，中国的5.4万块足球场，平均每万人拥有的场地数量为：0.4块；而法国/德国/荷兰每万人平均拥有场地的数量为：4块，详解如下：

法国共有27957块足球场（其中16613块标准足球场），每年举办83万场比赛，平均每块场地30场比赛/年。

荷兰共有6926块标准足球场，每年举办62万3394场比赛，平均每块场地90场比赛/年。

德国共有33022块足球场，每年为16万支球队提供超过160万场比赛，平均每块场地48场比赛/年。

仅巴伐利亚州足协就注册4696支俱乐部和28266支球队

如果按照德国的场地使用率，我们中国每年应该达到250万场的比赛场次，但事实上我们仅仅67.1万场次/年，而我国的人口数量与德国的对比却是17.5 ： 1。

如何充分协调使用好我们本就不多的足球场地、为更多基层社区球队搭建比赛平台，这是中国足协与各地方足球协会必须深入思考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我们的足球人口生长。

马宁和傅明在本届亚洲杯上的上乘发挥，为中国裁判乃至整个中国足球争取了一丝严肃的认可。但抛开这两位世界级国哨，我们不得不承认目前中国足坛的裁判培养，仍需发力。

中国裁判组在本届亚洲杯上赢得赞誉

根据调查，截止2018年12月，中国足协下属44个会员协会共有持证裁判员20685人，内蒙古足协（2316人）和江苏足协（1360人）分列省级前两位。

而在全国范围内，广东清远足协（253人）和河北唐山足协（210人）的持证裁判数分列所有市级足协的前两名。

在中国足协下属的44个协会中，竟有多达10个省级足协和2个重点城市足协举办的裁判员培训班仅开设1-2期，完全不符合国际足联与中国足协的相关培训章程；更有两个省级协会在2018年未举办裁判员培训班，新增裁判员人数为零！

目前中国足协下属的44个地方协会共有持证教练员23694人，浙江足协（2868人）和北京足协（1484）分列前两位。

这样的教练员数量，配比我国巨大的人口体量，同样在欧洲发达足球国家面前相形见绌：在高端教练即Pro级和A级教练层面，人口6680万的法国分别拥有112人和4582人，人口1140万的比利时分别拥有136人和2684人，人口430万的克罗地亚分别拥有138人和456人，人口5480万的英格兰分别拥有283人和1513人，人口4860万的西班牙分别拥有2351人和12738人，人口8047万的德国分别拥有866人和3789人，人口6000万的意大利分别拥有802人和1813人，人口310万的威尔士地区分别拥有79人和247人。

2018年6月，巴蒂斯图塔、皮尔洛、莫塔、吉拉迪诺、保罗·卡纳瓦罗、蒙特罗等名宿在佛罗伦萨完成了教练课程

除了培养的力度、数量不比欧洲强国，中国足协在各级别国家队的教练任用上，又存在着严重的“崇洋媚外”嫌疑，这进一步压缩了本土教练的锤炼空间。

在里皮团队下课之前，中国足协的技术顾问是德国人，男足教练和U23国足（95年龄段）教练是意大利人，U21国足（97年龄段）教练是荷兰人。

再看青少年国足，中国足协青少年技术顾问是法国人，U17国青（01年龄段）教练、U15国青（03年龄段）教练、U14国青（04年龄段）教练、U13国少（05年龄段）教练均是西班牙人，U12国少（06年龄段）教练是葡萄牙人。

当我们在大谈“欧美教练可以为我们带来‘先进的足球理念’”时，不要忘了，迄今为止率领中国国青、国少从亚洲出线的，是清一色的中国本土教练！上赛季中超与足协杯均保持着相当长时间夺冠希望的山东鲁能，同样土教挂帅！

2018赛季中超最佳教练 李霄鹏

而包括里皮在内的一系列国字号与俱乐部外教，所花费的巨大薪资和管理接待费用，究竟其中有多少真正泽被了中国足球，我们很难去量化估算。但有一点可以看到：反反复复之后，今天的中国足球水平与得不到机会的本土教练员质量，已经一同出现了滑坡。

最典型的即是高洪波，两次被上层力量安排的外教夺去国家队帅印之后，今时今日的高指导不但永久失去了国字号执教机会，在俱乐部领域的资源也极度缺少。不得不说，这是中国足球的一大损失。

对于教练的培养，也许我们更应该去国外邀请“教练的教练”来培训国内教练，毕竟土帅与洋帅的现实差距确实客观存在。但绝不可一味地一刀切，这种急于求成的作风只会浪费太多本土教练苗子。

“中国缺的是基层高水平教练”，大连一方U17教练李华筠

中国各级足球俱乐部的经营模式、运营弊端和解体风险，贝克此前已在《盛世之下，蝼蚁艰行——金元欣荣背后的中国联赛窘境。。。》一文中有过详细论析，此处不再赘述。本子目将着重剖析中国各地方协会的经营现状。

据贝克调研，目前中国足协下属的44个地方协会，2015年年收入总和为1.02亿，2016年增至1.51亿，2017年增至1.94亿，2018年增至2.34亿——“增产”势头是明显放缓的。

年收入排名前三甲的重点城市为武汉足协（2316万）、成都足协（1855万）、广州足协（1000万），其中武汉和成都的年收入已经超过所有省一级的足协，营收能力令人叹服。

武汉足协塔子湖训练基地

但是贫富差距是中国社会的老话题了：2018年有11个足协下属会员协会的年收入不足10万，全国范围内则有59个市级足协年收入不足10万。

在当下的中国基层足坛，有2/3的地方协会主要的收入增长点均来自于：主办赛事、政府购买服务、政府拨款、会员注册。整体而言营收渠道过于单一，经营风险也较大。

只有少部分发达地区的足协完成了电视转播、跨域合作、吸纳赞助商等资源变现，这也得益于所处地区的足球热度、经济发展水平。例如成都足协，就是仅有的8个有赞助商注资的协会之一，且以372万的赞助商收入排名第一，这是西藏足协、宁夏足协、安徽足协等很多省级足协可望不可及的。

成都足协温江基地综合训练馆

感谢耐心的您阅至此处，现在我们再回到文章的标题：“中国足球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答案想必已经浮现：基层，基层，还是TMD基层！

说到底，足球在中国，似乎依然是略显小众了。这是由我国的国家发展阶段、民众消费水平、生活方式结构、体育价值观等多重元素决定的。

在中国，足球不但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甚至“孤芳自赏雕虫老”。他荣耀时自是“俱怀逸兴壮思飞”，失败时便只得“梨花满地不开门”。

一个国家的足球生长，应当有完整的“四级人才输送网络体系”：① 塔基：基层足球代表队、足球传统学校；② 中层：体育运动学校、重点业余体校与俱乐部梯队；③ 高层：各省市自治区代表队与俱乐部一线队；④ 塔尖：以中国男足为核心的国字号系列队伍。

四级人才输送网络体系

当人口7.4亿、不过我国人口一半的西欧，已经坐拥167868家职业俱乐部、734628支球队、15385668名在册球员、8361137名U18球员、1249997名女足球员、919366名持证教练、249316名持证裁判的时候；

当人口1.27亿的日本已经坐拥28210支球队、915306名在册球员、80308名持证教练的时候；

当日本高中足球联赛的决赛可以吸引54000余名“应援观众”挤爆东京国立竞技场的时候………

回望中国冷淡的基层足球现状，回望我们众星云集、热火朝天的中超联赛场均上座人数也不过24000出头……我们要做的还有太多。

如何发展更多的民众去参与足球，如何吸纳更多的资金去投入足球，如何引导更多的生活业态去容纳足球，这是贝克一直以来在思考并坚持的文创使命，同时也需要更多的足球人与各行志士，为第一运动在中国添柴加火。

祝福中国足球，也祝福行走在这条长路之上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