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哭了 球迷哭了

来源：潘伟力广州未赢够 公众号

一

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我独自一人看完了这场中伊之战。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失败，只是过程远比我们想象的难堪。里皮罕见的失去风度提前退场，郑智则在赛后失声痛哭。

我在电视机前看了郑智十年球，以记者身份跟着他南征北战又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铁血队长的眼泪。他是那么的坚强如铁，刚硬如松，但当永失我爱的那一刻真正来临，终于也卸下了盔甲。

郑智说，这十几年，我为中国足球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但我还是要向球迷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没有为他们带来什么。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含混不清，极度哽咽之下逃离了镜头。

很多人说，国足输球我没哭，看到郑智这一幕都哭了。

凌晨三点，我给冯潇霆发了条语音，劝他不要过度悲伤。他回复说，实在太难受，也太自责了。他说自己准备公开道歉，因为对不起队友和教练，更对不起球迷的期待。我说，其实有伤真可以不用上场的，他说，这种比赛，我一个老队员，能逃避吗？

半小时后，叫车回家。在车上刷着朋友圈，看到王晨发的郜林照片，配文是“心疼大哥”，作为妻子，她太清楚这届亚洲杯对郜林意味着什么，甚至对85一代意味着什么。武磊的妻子更辛苦，由于要陪伴武磊出国手术，她提前飞到了阿布扎比，在看台上目睹了这场失利。她的老公度过了堪称完美的2018赛季，却还是没能成为拯救中国足球的英雄。

二

凌晨四点，仍是全无睡意。我突然想到了一篇文章，《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

很多年轻的球迷或许并不知道，这篇曾被誉为中国足球第一博文的文章，究竟有过多大的影响力。这篇写于1997年十强赛后的论坛短文，是几乎所有80后开始看球时，最初的疼痛记忆。

那并不是一篇才华横溢的佳作，从纯文学审美角度，还颇有流水账嫌疑。但字里行间的每一个笔触，细致入微的每一个情节，都让一位朴素而又真挚的普通中国球迷形象跃然纸上，情真意切，动人心魄。

1997年底，老榕带着9岁的儿子，从福建飞往大连，在金州体育场观看了中国队2-3负于卡塔尔的比赛。那一战之后，中国男足彻底宣告无缘法国世界杯。在老榕的描述里，全场中国球迷的口号从中国队加油，变成了戚务生下课，而儿子心心念念想多看一眼的郝海东，再没敢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那支97国足，被誉为史上最强，他们的冲击失败，还可以视为战略失误，或是临场发挥。老榕夺眶而出的眼泪，与很多球迷一样，只是出于憋屈和懊丧。四年之后，保留了97核心班底的中国队，在神奇教练米卢的带领下，终于圆了44年的世界杯之梦。

可是，时隔22年之后，当郑智的眼泪在飞，我们每一个在屏幕前伴随他一起泪盈眶涌的人，心底对中国足球在目力可及范围之内的前景，恐怕不再是遗憾与惋惜，而是深深的绝望。

二十载沧海桑田，不止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整个中国足球，都不相信了。

三

97十强赛结束那天，53岁的戚务生留下了最后的名言：我只负我该负的责任。

十几年后面对媒体，年逾古稀的老戚依然坚持，中国队冲击世界杯失败，绝非一人之过。戚务生说，冲击失利之后，自己收到了太多的辱骂信件，其中不少夹杂了钉子和刀片。有人问他，如果还有机会再执国足教鞭，还会尝试重新正名吗？戚务生赶紧打断说，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就是中国男足帅位的魔咒，数十年来，即便是米卢这样立过赫赫战功的功臣，也逃不过世界杯三连败后的反攻清算。从阿里汉到朱广沪，从高洪波到卡马乔再到佩兰，每一个带着万丈豪情接手中国男足的教头，最终都落得身前身后骂名不断，没有一个得到善终。

这一晚，历史的宿命落到了里皮身上，这位戎马一生，曾经站上世界之巅的男人，最终也陷落在了中国男足的滑铁卢。他有多爱惜羽毛，就有多愤怒狂躁，六年来，我们第一次看到里皮瘫坐在教练席上无可奈何，两个重大失误造成的丢球，像两柄透着寒光的利剑，深深插入了银狐的心脏。

里皮失态了，他没有完成与奎罗斯的赛后握手，他在更衣室里怒砸战术板，他朝跟随自己多年的爱徒们开起了吹风机，他在发布会上没等提问就起身离去，他甚至没有再走上中国队的大巴，而是和夫人一起私下离去。

里皮很清楚，71岁的年纪已经不允许自己再去开启新的征途，他漫长的教练生涯，很可能要以这场0-3的窝囊失利作为最终注脚。这是一场很容易被舆论定性的比赛，从此银狐再无法面向欧洲骄傲的说自己曾在中国多么成功，也无法转过身来向中国足球说，是我拯救了你们。

或许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绝大多数人对于里皮依然持认可态度。中国足球烂在根上的现实，决定了本土球员的上限，当最后一批85精英都廉颇老矣，后继无人的尴尬现实，又岂是高级打工仔里皮所能改变的。培养一代优秀球员至少需要十年磨炼，显然，里皮等不起了。

毋庸置疑，中国足球配不上里皮，但中国足球也没有亏待里皮，这两年半的数千万欧元薪资，足够让他和家人安享余生。

一年前采访里皮时，他曾开玩笑说，如果中国队能打进2030年世界杯，自己应该会拄着拐棍到现场去给国足加油的。这个约定，不知道还算数吗？

四

一觉醒来，我试着去回忆这些年与中国足球相伴的时光，想尽可能去梳理一些被忽视的脉络。但脑海里却不断在闪现一个无比简单的问题——作为中国足球人，你幸福吗？

我想，教练和球员，应该是不太幸福的。中国足球走到今时今日，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作为最主要的参与者，他们最大的感受应该是无能为力。最朴素的爱国情怀，支撑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了国家队，以穿上国家队战袍为荣，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打击，一出又一出的闹剧折腾，一场又一场的舆论攻击，再怎样的拳拳赤子心，恐怕也要冷了几分。

我想，专业的媒体记者们，也是不太幸福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事业光芒万丈，每个人都期待自己身边永远充满正能量，可这么多年陪伴中国足球南征北战的结果，绝大多数时刻都是心酸失望。当眼泪流干，当心如死灰，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去安抚比我们更痛苦更愤怒的球迷群体。这不是任何人的要求，而是中国媒体赋予自己的责任，我们一定要努力的让更多人相信，中国足球的未来，还是有机会好起来的。

我想，中国足球的球迷们，也是不太幸福的。作为世界第一运动，足球永远是能带动最大群体效应的项目，看着足球强国们在世界杯决赛圈舞台上挥洒豪情，谁都期待着自己的球队也能站在光环之下。尤其是看到近邻日韩越跑越远，身后的东南亚小兄弟已经追到脚后跟时，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心情，每个人都感同身受。可是很多又说，中国足球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哪怕打骂千万遍，依然是心底永远绕不开的千千结。

这一夜，伊朗足球，又一次残酷的强行帮我们丈量了与亚洲顶尖水准的距离。

这一夜，中国足球，都不再相信眼泪。

我们唯一相信的是，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生活终究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