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20几岁就被定义成领袖 他对中国足球时常愧疚

撰文/赵宇 发自阿布扎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38岁的郑智在同伊朗队比赛结束后哭得像个孩子，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他去年六月接受腾讯体育专访时表示，自己对中国足球一直有愧疚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愧疚感让他在这个时候难舍难离，泪洒赛场。

面对电视机镜头，他说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他一直把为国家队出战当成一种荣誉，可是当这条路即将走到尽头时，才发现那种不舍是如此地撕心裂肺。

将近40岁的年纪，只要国家队征召，郑智永远不会拒绝。

眼泪

过去五场亚洲杯比赛，郑智除了第一场同吉尔吉斯斯坦队比赛因停赛无法出场外，剩下的比赛全部首发，38岁的他为国家队拼尽了全力。

同泰国队比赛时，他在终场哨声响起后瘫软在地上，坐了很长时间，靠队友搀扶才重新又站了起来。

他是本届亚洲杯年龄最大的球员，一支正常的球队已不需要他这样的老将再如此卖命，可中国足球不行，现如今的中国国家队还是不能没有他。

同伊朗队比赛，他拼了90分钟，球队因三次防守失误输掉比赛，他觉得特别窝囊。当他走回到球队替补席时，已是泪流满面，球队助理教练把他抱在怀里，但眼泪却无法止住。

作为球队队长，他必须配合场边的瞬间采访。他哭着走向采访区域，对手也纷纷上来摸摸头，表示安慰。他没法立刻站在电视镜头面前，而是走到采访广告版后面，失声痛哭。

电视台记者赶忙上前安慰，他在广告版后足足哭了一分钟，然后才眼含泪水地走到镜头面前。

“我们比赛没有给对手太多机会，都是我们的失误造成了丢球，尤其是上半场那两个丢球来得太容易，所以对于球队的信心也是一种打击。我们不怕失败，也不怕失误，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在这里面吸取到教训，积累经验，后面的比赛不再犯这样的错误。”面对电视机镜头，郑智这样说。

他承认，这可能是自己代表国家队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能够为国出战一直都是我的荣誉，在我这种年纪能够参加这种比赛非常难得，我也很不舍。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我希望能够是我很好的一个记忆。”

“遗憾肯定会有，但我整个足球生涯都会有很多遗憾，这可能就是每个人人生都这样，虽然有很多不甘，但我付出了自己的努力。”

“在国家队效力了十几年，我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但也想跟全国的球迷说声对不起……”说完这句话后，郑智哽咽着再也发不出声，匆匆离去。

坎坷

年少时的郑智并非一帆风顺，那还要从他在辽宁青年队时讲起。这支球队常年踢乙级联赛，2000年被一家企业买下，买卖过程中出了问题，遭到中国足协处罚 所有球员在问题没解决之前不得转回，这对于一心想要去更大平台发展的郑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闹到最后，他既没法跟着球队踢乙级比赛，也不能离开，只能跟着辽宁成年队训练。

辽宁队那个时候训练在沈阳，比赛场地在抚顺，所以球队每周四都会离开，球队离开之后，郑智他们几个跟队训练的小球员就没法再练了，有时候跟着当地其他球队踢野球，有时候干脆就在大街上闲逛。

站在街头，他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眼前的路看不到头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虽然拿过亚洲足球先生，夺过亚冠冠军，郑智的职业生涯也曾蹉跎。

“当时的确有些沮丧，因为这不仅仅是足球层面上的事了，两边一直打官司，要走很多法律程序，我们这些球员只能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问题给解决了。”最绝望的时候是否想过放弃？郑智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从10岁就开始踢球，踢了10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去顶级联赛、职业队踢球了，怎么可能放弃呢？”

这场漫长的官司打了将近两年时间，他们这批人最后终于重获自由，郑智的名字出现在了转会市场摘牌现场。朱广沪当时担任深圳队主教练，由于之前在国奥队担任过助理教练，所以他对郑智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在国奥队的时候我就跟霍顿说过，别看他踢右后卫，但这孩子大局观特别好，拿球合理，能够很清楚地处理球，总是把球处理到一个最合理的地方和位置，这些都是其他孩子欠缺的。而且他体能好、身体素质强，能上能下。”

朱广沪当时很担心他被别的那些优先摘牌的俱乐部摘走，结果没想到其他俱乐部对这个来自乙级队的小球员并不感兴趣，等到深圳队摘牌时，他第一个名额就选择了郑智，完成这个摘牌后还跟工作人员开玩笑地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你们根据位置需要就随便挑吧。”

在郑智最困难的时候，朱广沪把他“捡”了回来。

遗憾

在自己21岁那年，郑智一个人孤身从中国东北来到了当时最开放、最前沿的城市，他和很多打工者一样属于来这里追梦的外来人口。深圳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未知的。

“不管是深圳还是新疆、西藏，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踢顶级联赛，我都会去。为了踢球，走多远都没问题。”他觉得当年去深圳踢球纯属巧合，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郑智来到深圳后第一天，朱广沪就找他谈话，“我让你来深圳队不是当替补的，也不是做一般的球员，你要当一个领袖，要成为能够带着球队往上走的人物。”

经过几年的锤炼之后，郑智做到了这一切。

20岁出头的年纪，郑智就被寄望成为领袖。

他22岁成了中国足球先生，并且帮助球队夺得2004年的联赛冠军。他后来又从深圳去了鲁能，留洋归来后加盟广州恒大。在国内拿到两位数以上冠军，还率领广州恒大队两夺亚冠联赛冠军，自己也在2013年成为亚洲足球先生。

可能最让他遗憾的就是没有跟着中国队去参加2002年世界杯，到了快要退役的年龄，他依然没有获得代表国家队参加世界杯的机会。后来有人问过米卢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郑智，狡猾的塞尔维亚人打起了太极：“可能缘分没到。”

“差了一点点，这可能对于大智来说算是一种遗憾。”说到这段往事，李铁也有些唏嘘，他认为那个时候的郑智已经具备了国家队的实力。

纵使荣誉加身，郑智的职业生涯仍充满遗憾。

朱广沪后来接受腾讯体育采访时回忆说，“没能跟着国家队踢世界杯，郑智心里非常难受，球队在世界杯期间都放假了，他也没回家，留在深圳继续加练。”

“我当时根本也没想过自己可能去踢世界杯。”关于02年世界杯的话题，郑智给出了和所有人不一样的答案，他说自己当年就是闷头比赛，从没奢望过世界杯的事，“参加了世界杯预选赛的球员理应跟着球队去世界杯，他们都是功臣。我没参加世界杯预选赛，有什么资格去参加世界杯？真没什么可沮丧的。”

点球

郑智为什么能够成功？他的好友王新欣略带调侃地说：“他平时总是自己偷着练。”

“平时训练的时候大家在一起，他基本上也就是练个大差不差，跟其他人差不多。大家休息的时候他会偷着练，去健身房。你看他现在一脱衣服那身肌肉都好着呢，哪儿有天生的，都是练出来的。”王新欣说。

勤奋，自律，让38岁的郑智踢到了今天。

在朱广沪看来，郑智的成功的确跟勤奋密不可分。他在深圳队效力时经常和袁琳一起加练任意球，两个人加练的时候特意带着一条量好了9.15米绳子，先测好人墙摆放位置，然后再去罚球。一边罚球，一边商量应该怎么踢最合理。

袁琳当时就跟朱广沪说，别看我俩都加练，但最终的结果可能不太一样，“郑智到最后一定是要进国家队的。”

袁琳的话果然没有说错，就在2002年年底，郑智进了国家队。他在2002年12月7日客场同叙利亚队的热身赛上首发出场，这是他的第一场国家队比赛。

一年多以后，郑智跟着国家队踢了本土举办的亚洲杯，拿到第二名，距离冠军只差一步。可就在亚洲杯过去不到半年时间里，国家队在世界杯预选赛上遭遇滑铁卢。球队在7比0击败中国香港队的情况下输给了净胜球，无缘十强赛，郑智在那场比赛中罚丢一粒点球。

点球即使再怎么练，也会有罚丢的时候。

比赛结束后，漫天的指责声把他淹没，记者们拍摄下了他独自坐在天河体育场草坪上流泪的照片，“任何人的人生都没有那么多假设，没有那么多如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你包括那场比赛，那个点球，我们谁都无法回到过去，也不能说重来一次会怎样……只能接受现实，接受外界给你的一切。”

至于自己当时是否真的哭了，郑智已经不太记得了，“在那种状况下，哭也是正常情绪的体现吧。那支球队真的挺有竞争力的，我们如果真的能够闯进十强赛，那么距离世界杯就很近了。”

郑智后来有很长时间才让自己从这场比赛的失利中走出来。2015年9月，国足四十强赛主场对阵中国香港队，这个古老的话题再次被提及。有中国香港记者在赛前发布会上问郑智：11年前那个点球是否现在还给你留有心理阴影？

听到这个问题，郑智笑了：“是的，那年我的确罚丢了点球，但你可能对我不太了解。在那之后我还罚丢了很多的点球，当然也打进了不少，如果我有阴影的话就不会踢到现在了。如果明天的比赛还有点球，只要教练安排我主罚，我还是会站在罚球点上的。”

38岁的年纪，郑智如今仍是国足的绝对核心。

去年十二强赛主场同乌兹别克斯坦队比赛时，国足苦战80分多钟依然没有进球。当比赛进行到第84分钟时，中国队获得点球，郜林主罚。所有队员都站在禁区前准备抢点补射，只有郑智一个人慢慢地走回本方半场，蹲在地上，面朝替补席，不敢直视这个点球的全部过程。直到郜林将球打进时，他才站起身来，跟着大家一起欢呼庆祝。

“你当时是有心理阴影了吗？”

“没有，这和我当年罚丢点球没什么关系。你也知道，里皮来了之后我们的国家队经常压制对手，创造出很多机会，就是没法得分。我当时很担心球队在这种压力之下没法得分，所以就蹲在地上没去看。当时整个团队的压力太大了……”

“到了我这个年龄之后会有这样一种体会：个人的得与失都已经看得很淡了，反而会更在乎球队的得失。真的，这不是客套话。”郑智说。

100场

去年6月，郑智完成了自己的第100场国家队比赛。这场比赛之前，他的好友王新欣专门发来微信表示祝贺，“马上100场了，你成传奇了。”

听到好友这话，郑智立刻回复说：“传奇啥啊，就是顺下来踢到这儿了。”

“100场对我来说肯定是个里程碑，是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肯定很激动，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表现。但真的到了场上，你又不能想太多，只能把这当成国家队一场普通的比赛去对待。”16年来，郑智一直把代表国家队比赛当做一种荣誉，不管第1场还是第100场，他经常跟年轻球员说，你们要珍惜现在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代表国家去比赛。

“我有时特别羡慕他。”在李铁看来，不是谁都可以完成100场国家队比赛纪录，“大智是过去这16年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球员。他拥有冠军气质，经历的球队几乎都拿到了冠军。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可以带动球队每个人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这不是谁都能做到。”

16年，郑智的国足100场来的有些迟。

熟悉郑智的人都说，他是个有情怀的球员，特别爱国，他的那种朴素的爱国主义热情甚至与自己的年龄不太相符。也正是因为这种特别的情愫让他不管什么时候，踢什么样的比赛都不会拒绝国家队的征召。

历届国家队主教练都对郑智的能力高度认可，并且会把他安排到主力阵容当中，只有高洪波与众不同，这也让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可即便如此，高洪波每次招他入队、安排他踢中后卫时，他都完全服从。之前接受采访时也说过，在国家队让我踢什么位置都可以，只要教练需要我。高洪波执教国家队的那几年郑智入选的机会并不多，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导致第100场比赛直到今天才真正到来，他本人倒是并不在乎时间的早晚。

任何时候，郑智都不会拒绝国足的征召，因为那是国家队。

佩兰刚上任时也曾一度对郑智的年龄和状态有过顾虑，最开始没有招他进入国家队。两人曾有过一次交流，佩兰问郑智：“你到我的国家队之后可能不一定是主力，能接受吗？”郑智当时二话没说，直接点头说“没问题”。后来佩兰才发现，自己最初的判断存在偏差，国家队根本就离不开这员老将。

他此前曾多次表示会尊重每一个教练，不管谁当教练，自己到了国家队之后的训练比赛态度都是一样的，“如果放在过去，打仗是代表国家最直接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捍卫自己祖国的主权。和平年代没有战争，但运动员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代表国家去竞技。作为一个球员，作为一个男人，有这种直接代表国家的机会真的太应该珍惜了。”

内疚

谁都知道郑智始终有个踢世界杯的梦，但这个梦做到今天，恐怕真的难实现了。从2004年到现在，他跟着中国国家队4次冲击世界杯，全部以失败告终。去年十二强赛最后一场同卡塔尔队比赛时，他为了避免让对方获得单刀机会采取战术法规，被主裁判红牌罚下，以一种很悲情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场十二强赛。

赛后场边接受瞬间采访，电视台的记者问了他很多关于未来的问题，这也让他有些不开心，采访完了跟中国队工作人员吐槽说：“我自己还不知道将来什么打算，媒体好像已经提前安排我退役了。”

十二强赛后，他没有退出国家队，里皮也明确表示只要自己在国家队继续执教，郑智就会继续来到球队当中，他也在曼谷迎来了自己的第100场国家队比赛。

踢了100场比赛，但却没有世界杯的比赛，不免让人觉得遗憾，他也会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04年的时候没冲进十强赛，的确挺可惜的，当时就想这届没进，还有下一届呢。就这么一届一届的憧憬，结果一直也没有进……”

郑智自己也很明白，世界杯是不可能的。

郑智也知道，错过了这次冲击，自己再想以球员的身份参加世界杯基本上很难了，“我自己努力过了，但实事求是地讲，可能真的没有什么机会了。一个球员的职业生涯是有限的，他的运动技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衰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他说这话时既没有哀叹，也没有动容，字从他的嘴里一个个的跳出来，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任何人的人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就像生活一样，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意，这也都很正常。”

“谁不想踢世界杯？不管结果怎么样，只要自己努力过就可以了。虽然他现在还没踢世界杯，但拿到了亚洲足球先生，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在李铁看来，现在还没到给郑智的职业生涯做总结的时候，“只要他继续保持好心态，完全可以踢到41、2岁。”

至于自己究竟能踢到多大岁数？郑智也不清楚，他说当自己的身体有一天给自己发出不行的信号时，也就自然会选择离开，但绝不是现在。

回望过去这100场比赛，他偶尔也会莫名伤感，“我代表国家队踢的比赛很多，但真正给国家队带来的荣誉不是很多。虽然大家都说这不是我的责任，但毕竟我是球队的一员，有的时候会觉得很愧疚。谁都希望自己这100场里踢过世界杯，有过很多荣誉，但你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结语：

关于国足队长郑智的故事，用多少笔墨或许都无法讲述清楚，他见证了中国足球的大起大落，波峰低谷。

他的职业足球生涯还将继续，未来如果有一天再次被国家队的征调，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回来。

他对国家队有着最朴素的情感，一直希望着能够代表中国国家队出现在世界杯赛场上，只可惜这个梦想很难以球员的身份去完成了。

他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很多遗憾，很多不甘，“但我付出了自己的努力，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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