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公众号弈道秋声
看高手下棋就如欣赏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一招一式都蕴涵深意。若是两名顶尖高手作番棋对抗,那精妙之处就不逊于国画大师的一个泼墨系列了。但大师偶尔也会出现败笔,以性命相搏的番棋大战更免不了有一些错漏。这样的错与实力无关,有时是心理失衡,有时只能解释为鬼使神差,是命运?是劫数?难道胜负之数冥冥之中早已决定?
用“劫”来形容番棋大战中无法解释的错漏再合适不过,因为围棋中本就有“打劫”一说。既然是“劫”,最有名的番棋魔障自然是日本围棋史上的三大瞎劫了。
第一劫由“错漏百出”的藤泽秀行创造,他在1960年的第15期本因坊战上挑战已达成八连霸的高川秀格。彼时的藤泽精力旺盛,正是棋艺水平最充实的阶段,抱着必胜的念头杀来,很快就以2:1领先,第四局也早早下出大优局面。高川总不能就此认输呀,他顽强地造出了一个劫欲求一逞,但又苦于劫材不足。没办法,用“空城计”吧!高川找了个瞎劫,然后面色平静地注视着藤泽。藤泽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圈套,在根本没有棋的地方应了一手,但刚落子就发现不对,心中的懊恼简直无法描述。他一面骂着自己愚蠢,一面不断出错,终于好局葬送。高川借此缓冲再下两城,本因坊九连霸伟业宛若图腾,而他的“老狐狸”绰号也在“瞎劫”之局后不胫而走。
如图一:高川白1跳是瞎劫,黑2当然应该A位粘消劫,结果秀行却黑2粘,应了一手。
图二:黑1粘劫,白2如果断,黑棋有5冲、7断的延气好手,到黑11,黑快一气杀白。
第二劫的主角是加藤正夫。1974年加藤在日本棋院选手权战上挑战大豪坂田荣男。这是刀客与剑客的强力对决,加藤先下两城后坂田还射两箭,第五局的决战令人目眩。加藤刀法不乱,中盘时悍然开劫,逼坂田进入困境。不料“事故”就此产生,坂田提劫后加藤在不紧气的地方走了一手,误以为将继续争劫。这被称为“历史性大错觉”的一手成就了坂田的大逆转,“漏着之父”藤泽秀行笑评:“加藤君的错误与我已经是一个档次了。”
图三:坂田黑1提劫时,加藤的白2是大错觉。黑3吃三子,棋局逆转。
四年后,两位瞎劫的受害者又共同在第二期棋圣战上演出了第三劫,加藤前四局3比1领先,第五局秀行绝境屠龙扳回一城。在关键的第六局中,形势大好的加藤又寻瞎劫致败,最终局则是半目憾负,痛失棋界第一桂冠,两个倒霉蛋直接对抗的结果是加藤更倒霉些。
图四 秀行白1提劫,黑2是近乎瞎劫的一手,白3好手,黑棋损失惨重,局面逆转。
围棋上帝是公平的,这么倒霉的加藤也有走运的时候,这是在另一种错漏——违例之中。1987年名人战决赛加藤会猎林海峰,前两局顺利拿下,第三局一开始就大告不妙,苦苦挣扎到官子阶段败势实在无可挽回了,投子吧!加藤正这么想着,林海峰突然在该加藤走棋的情况下又落一子,连走两手,按规则判负!加藤做梦一般赢下此局,随后以四连胜卫冕。次年的王座战加藤迎来武宫正树的挑战,第一局就难解难分,纠缠到小官子时武宫的半目胜终成定局。但加藤的“幸运女神”又来了,打最后一个单劫时武宫未找劫材就直接提劫,又是违例负!加藤一鼓作气再克两关,王座位岿然不动。这两盘棋老萧在之前的加藤先生名局系列中都有介绍,您可以再翻出来欣赏一下。
番棋中出现“无胜负”也是非常有趣的一幕,这一点上赵治勋经验丰富。1980年第五期日本名人战,赵治勋挑战大竹英雄,其中一局在不该自己提劫时赵将劫提了过来,按规则本该判负,但因为事先赵治勋问过记录员,得到了轮到他提劫的肯定回答,权衡之下,日本棋院最终将该局判为无胜负。最后赵治勋四胜一负一无胜负擒下大竹,实现了儿时“我要做名人”的梦想。
还是在名人战上,还是赵治勋,十八年后他迎接王立诚的挑战,终盘之际又出现了三劫循环,再度无胜负。这次挑战赛非常激烈,比分一直胶着,最后时刻甚至有出现“七番胜负第八局”的可能,戏剧感极强。这盘棋当然不能归于失误,赵治勋涉险卫冕,但他的棋圣宝座在2000年终于被王立诚夺走,未能达成五连霸,留下职业生涯最大遗憾。
而赵治勋的第二个无胜负对手王立诚在2002年的日本棋圣战决赛上也有惊人表演,前四局双方二比二,第五局挑战者柳时薰胜局已定,王立诚却继续收单官。心情不爽的柳时薰没有注意打吃,被王立诚一把拔去数子,就此目瞪口呆,而关于胜负与风度之争也在那段时间甚嚣尘上。这场天王山之争以令人惊讶的方式结束,第六局王立诚再接再厉,4比2卫冕。
图五:王立诚白1收单官,其实也是打吃。柳时熏竟然置之不理,黑2也收单官。白3提子……
类似情况中日天元战三番棋中也出现过,小林光一赢定的情况下不补棋去收单官,导致气紧,常昊妙手出棋,大局逆转。
图六 常昊黑1收单官其实是先手,小林置若罔闻,白2也收单官。黑3、5妙手,白棋大空内出现接不归。
番棋中的意外错漏是高强度对抗下的一种高层次技术变形,但这些错误并没有“污染”棋谱,正是有了它们围棋才更多情趣,就像错版邮票一样,它们应与扭转乾坤的妙手一样流芳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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