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从不缺精彩的剧本。
曾被视为资本“宠儿”的金亚科技，就因财务造假在A股行骗9年，导演了一出“生于欺诈，死于造假”的大戏，舞台上的主角、公司实控人周旭辉，更是因阔绰迎娶女主持、女明星，成为人们窥视这出戏的花絮。而戏里戏外，则是4万股民被血洗。
2018年12月17日，停牌已久的金亚科技再次发布“关于公司股票可能被暂停上市或终止上市的风险提示及后续交易安排”公告。这意味着，这家曾经的上市明星很可能会成为继欣泰电气之后，第二家被强行退市的创业板公司。
作为首批创业板上市的28星宿之一，金亚科技发行市盈率高达45倍，上市时25元/股，此后迅速冲高，2015年5月29日，股价最高达到52.47元，总市值180亿，堪称“股王”。而目前处于停牌的金亚科技早已沦为仙股，每股仅0.77元，总市值2.65亿。
如此巨大的跌幅，且存在强制退市风险，无疑将让投资者蒙受巨大损失，为此自2017年以来法院受理了大量索赔诉讼，目前一审判赔的金额累计已超2000万元，待判决的赔偿也高达2000多万，但史上最低的赔偿比例，让股民承担股灾风险，引发了各方不满。
有人认为，像金亚科技这样的“造假专业户”以退市告终，并不意外，但深究起来，又有非常值得市场反思之处。从创业板“股王”到如今面临强制退市，它是如何走向覆灭的？
1、明星股王覆灭记：欺诈上市，造假续命
金亚科技的命运早已注定。
6月27日，深交所宣布，创业板首批上市公司金亚科技启动强制退市，公司改名为“*金亚”。金亚科技被强制退市的缘由，是其为了达到发行上市条件，通过虚构客户、虚构业务、伪造合同、虚构回款等方式虚增收入和利润，骗取了IPO核准。
资料显示，金亚科技在IPO申报材料中虚增2008年、2009年1至6月营业收入，占当期公开披露营业收入的47.49%、68.97%；虚增利润，分别占当期公开披露利润的85.96%、109.33%。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此后，为了包装出靓丽的财务数据“续命”，金亚科技开始了一轮接一轮的欺诈性表演。2013年金亚科技业绩大幅亏损，为表决心，董事长周旭辉承诺2014年全年利润要达到3000万。习惯了造假的他们，再次开始玩起了“做”业绩的游戏。为了掩人耳目，金亚科技的会计核算设置了两个账本，一本对外，一本对内。
2015年初，金亚科技披露2014年年报，业绩扭亏为盈，净利润达2577万元，同比增长121.24%。但这一神操作，很快被监管部门识破，当年6月，金亚科技就收到了证监会的调查通知书。调查显示，金亚科技通过虚构客户、伪造合同、伪造银行单据、伪造材料产品收发记录、隐瞒费用支出等方式在年报中虚增了超过8000万元的利润总额和2亿元银行存款，同时还虚列逾3亿元预付工程款，使利润由亏损变为盈利。
随即，金亚科技停牌。2016年3月30日，在是否涉嫌重大财务造假尚未有监管部门定论的条件下，金亚科技复牌，其股价一路下跌，从停牌前的近40元，下坠至目前的0.77元。
2、造假败露后机构大撤离，4万散户成接盘侠
金亚科技股价遭遇滑铁卢期间，神奇的事情不断上演。金亚科技2018年三季报显示，截止今年9月底，前十大流通股东中，目前已全部为个人投资者，没有任何机构持股。
财报显示，2015年末金亚科技的股东户数从3.2万户，到了2018年一季度末，这一数据增加到了4.39万户，在股价不断下调期间，多套进来了1万多名散户。而到了今年三季度，又有超千名散户冒险进场，使得金亚科技的投资人数量上涨至44900，比上期增长了7.35%。
在散户涌入的同时，闻风而动的机构很快开始了大撤离。2015年末还在金亚科技前10大流通股股东中的平安信托、汇添富基金、招商基金、鹏华基金、广发基金等众多投资机构，纷纷在2016年3季度末之前退出了主要股东名单，将这个“烫手山芋”悉数抛售给了散户。
此外，截至三季度前十大流通股东中有7名退出，有7名新进入，成为接盘侠。如果金亚科技被强制退市，这些持有巨量股份的大股东，也将被收割。
盈科律师所（上海）全球合伙人郭韧表示，上市公司退市并不意味要偿还股东投资，即便走到破产时，大股东和小股东因享有的权利都是普通股而非优先股，在清偿时没有优先差别。
在金亚科技上市欺诈、财务造假事件曝光后，目前已有数百名股民发起了索赔诉讼。裁判文书网显示，目前金亚科技共有619个案件结果，其中涉及虚假陈述的案件高达557件。
金亚科技发布的公告显示，截至今年11月30日，公司已累计收到一审《民事判决书》合计741例，法院判令给股民造成的损失金额合计约2071万元，支付案件受理费合计214万元。
12月7日，金亚科技再次发布“关于公司收到法院传票”公告，又有3起索赔诉讼案即将开庭，其中包括15名自然发起的索赔诉讼，要求赔偿346万元；41名自然人要求金亚科技及立信会计师事务赔偿736万元；31名自然人及1名法人发起的1057万元索赔诉讼。初步统计，3起诉讼案的索赔金额高达2100万元，超过了此前已一审判决的总额。13日，上述案件进行了一审开庭，创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许峰律师透露，当日并未宣判结果。
金亚科技表示，本次公告的诉讼将对公司本期利润或期后利润可能产生影响。而实际上，这种影响在前几个季度的财报中已有显现。10月28日，金亚科技发布了第三季度报告，其财务状况已惨不忍睹，各项指标均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财报显示，1-9月公司实现营业收入1250.7万元，同比下滑15.19%；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3597.55万元，同比下滑219.64%；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的净利润为-1762.33万元，同比下滑46.49%。1-9月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为-2557.42万元。其中，7-9月公司实现营业收入48.1万元，同比下滑95.13%；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283.64万元，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的净利润为-471.5万元。
与此同时，截止今年三季度，金亚科技账面货币资金只有477万元，尚不足2015年末的2.17亿元的零头。如此糟糕的财务状况，无疑令受损的投资者担心，索赔是否可以拿到手。郭韧律师表示，公司的债务偿还能力取决于净资产，不仅仅是看货币资金情况，还有如大额应收账款、对外投资、固定资产、有价值的无形资产。投资者的损失作为普通债权均可申报，普通债权按比例清偿。
3、赔偿比例史上最低，股民损失让股灾扛
在已知存在造假可能导致强制退市的情况下，仍有散户不断进场。
在金亚科技的股吧，有投资者感叹，“崩溃，我没有索赔资格，我相信股票有涨有跌正常，没想到来这一出”，其自称买入25万股，成本3元，70多万元的投入可能面临血本无归的风险。从金亚科技股价走势图推测，这位投资者买入的时间大概是今年6月25日。更有投资者在本轮停牌前一天的8月7日以0.68元的成本，买入10万股。
不过，因为不在法院认定的损失期限内，一旦退市，上市股民的投入可能得不到赔偿。一位北京的投资者告诉公司见闻，其以24元的成本买入了12000股，目前面临28万元的损失。
截止今年三季度，金亚科技共有4.4万多名个人投资者。而对于虚假陈述揭露日的认定，直接关系到哪些投资人有索赔资格。
大成律师事务所马佳律师认为，虚假陈述揭露日的认定比较复杂。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审理证券市场因虚假陈述引发的民事赔偿案件的若干规定》中对揭露日进行了定义，即“虚假陈述揭露日，是指虚假陈述在全国范围发行或者播放的报刊、电台、电视台等媒体上，首次被公开揭露之日”。揭露日的认定需按照三个条件来予以确认：1、揭露对象：虚假陈述（相关性）；2、揭露范围：全国发行或播放（广泛性）；3、揭露时间：首次公开（首发性）。
不过，司法实践中，案件情况实际的复杂程度往往会给揭露日认定带来诸多争议。不同法院在确定揭露日时，往往选择的时间节点并不一致、存在不同理解，但主要集中在六个时间点：立案调查公告日、处罚事先告知书公告日、处罚决定公告日、媒体揭露报道发布日、上市公司自行揭露日及行政监管措施决定公告日。
综合分析，他认为，金亚科技的揭露日应为立案调查公告日。根据《证券法》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虚假陈述司法解释，在2015年4月3日到2015年6月5日之间买入金亚科技股票，并在2015年6月5日之后卖出或持有任何数量金亚科技股票的投资者，可发起索赔。
从目前已有的判决看，法院也多采信了这一认定标准。这意味着，不在认定时间买入或卖出的投资索赔，很可能得不到法院的支持，将要自行承担全部风险。
不过，公司见闻查看多起一审判决书发现，目前的赔付比例较低，只有12.29%。法院认为，金亚科技虚假陈述的揭露日为2015年6月5日，投资者的损失与金亚科技的虚假陈述行为存在因果关系，扣除系统性风险对股价下跌的影响，并将考察期间确定为揭露日至基准日之间，判令金亚科技按照法院认定的原告损失金额的12.29%进行赔偿。
北京盈科（合肥）律师事务所胡鹏飞律师表示，这样的赔偿比例实在太低，几乎创下了证券索赔比例新低。根据过往经验，投资者在证券索赔案件中，通常能够拿回索赔额度的50%以上，部分甚至能100%赔付。因此，对于如此低的赔偿，部分投资者在收到一审判决后选择了上诉。令人意外的是，金亚科技对一审判决结果全部提起了上诉。
“我们团队代理的案件中，大智慧案赔偿比例在70%以上，近期判决的山东墨龙案赔偿比例为72%，大连控股案赔偿比例为50%”。胡鹏飞律师分析，成都中院判决认定投资者的损失大部分由系统性风险所致。不过，同样在那段时间发生的京天利案，北京一中院作出了对投资者几乎全额赔偿的判决。“不同地区的法院对于系统性风险的认定存在很大的差异。”资料显示，创业板“股王”京天利曾在2015年5月13日攀上历史最高价314.06元，股价一度超过了贵州茅台，后因一起收购案被罚，连遭十几个跌停。
4、造假老司机周旭辉：从迎娶明星到涉嫌诈骗
作为金亚科技的实控人，周旭辉是这起惊天大案的总导演，其一手策划了公司发行欺诈、财务造假，导致4万股民受损。
金亚科技成立于1999年底，主营数字电视设备的专业制造商、运营和服务，周旭辉在2004年才正式接手这家小公司。当年，周旭辉从弟弟周旭忠手中接过75%股权，以董事长身份成为金亚科技的真正主人。
温州人周旭辉长于资本运作，早在金亚科技上市之前，其就崭露头角。2006年9月，他南下深圳，一个月之内连开四场推广会，引来多个投资者。这种超强的资本运作能力，在金亚科技IPO及上市后的一系列并购案中，均得以体现。
2015年，周旭辉进入游戏行业，并涉足电竞、VR、电视游戏盒、互联网支付等，公司股价从2015年2月一路上涨，三个月时间涨幅达到近5倍，市值一度达到180亿元。但在市值达到巅峰后，其上市欺诈、财务造假一事败露，迅速迎来至暗时刻。
2015年6月5日，金亚科技和公司实控人周旭辉因涉嫌证券违规违法先后领到证监会的《立案调查通知书》。当月底，周旭辉辞去金亚科技董事长职务。
2018年6月26日，证监会决定对金亚科技给以60万元罚款的顶格处罚，对实际控制人周旭辉处以终身禁入证券市场，合并罚款90万元。
今年7月底，有媒体报道称，周旭辉因涉嫌欺诈发行股票罪，已被刑事拘留。
与此同时，周旭辉的股份已被法院全部冻结。10月28日，金亚科技发布公告，周旭辉持有公司 96,251,220 股，占公司总股本的27.98%，已于10月10日被全部冻结，解冻日期为2021年10月9日；其持有公司股份累计被轮候冻结的股份数量为 96,251,220 股，占其所持有公司股份总数的 100%，轮候期限36个月。
冯仑曾有一个犀利的观点，“民营企业家泡女明星必死！”如今看来，这一神奇的“魔咒”在周旭辉身上也得到了验证，其曾先后重金迎娶女主持赖丹丹、女明星童蕾。
不过，他还可能涉嫌诈骗罪。《刑法》第160条规定，在招股说明书、认股书、公司、企业债券募集办法中隐瞒重要事实或者编造重大虚假内容，发行股票或者公司、企业债券，数额巨大、后果严重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非法募集资金金额1%以上5%以下罚金。证监会公布正式处罚前几天，周旭辉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看来，经此一役，他顿悟了不少。（文/后场村老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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