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博科技】：王霜23岁推开世界的大门-不要拿我去衡量别人

采写/陈清扬

王霜被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2018年11月28日，阿曼首都玛斯喀特。王霜成为了中国女足历史上第四位 “亚洲足球小姐” 套用亚足联官方的颁奖词，“她的名字将被永久刻在亚洲足球的历史上”。

在这一年里，王霜代表中国女足国家队拿到了亚洲杯的季军和亚运会的亚军，从一个“集锦型球星”，真正成长为了能够率领球队获得胜利的进攻核心。

俱乐部层面，王霜帮助升班马拿到半程亚军，随后加盟巴黎圣日耳曼，逐渐在欧洲足坛有了一席之地。

在大多数媒体和自媒体的语境里，王霜的故事有着更为夸张的版本：“中国女梅西”、“技术扶贫”、“独造N球”……

她每一次的闪光，都会成为“鞭尸”中国男足最好的素材。就连在飞机上学个外语，都会被拿出来和下火车抽烟的中乙球员比较。

耸动的标题和循环往复的高光集锦无疑令人激动。但对于23岁的王霜自己来说，故事并不是看起来这样。

视界波第95期：这里是王霜的故事，带你走进23岁女足一姐的内心。

亲手找回18岁那年许给自己的梦

亚足联颁奖礼，王霜无比珍视的一个舞台。五年前，她曾被提名“亚洲最佳青年球员”，却没有收到去参加颁奖典礼的通知。

这件事让王霜耿耿于怀到了现在，尽管如今她已经取得了外界定义的“成功”：“18岁那年我错过了去现场感受的经历。所以这一次，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只是被提名，我也想来到这里，弥补当年的遗憾。”

同样是那一年，成为“亚洲最佳女足球员”的梦想，开始在王霜的心里萌芽：“每次外界对我的介绍，上面都会写‘被提名亚洲最佳青年球员’，而不是获得。18岁那年让我认识到，我有可能、我想要拿一届亚洲足球小姐，而不仅仅只是被提名。”

站到自己渴望的舞台，王霜用了整整五年。

王霜的争强好胜渗透在骨子里，无处隐藏。年少成名，王霜一路走来都在满足着外界对她的期许；但在王霜自己的版本里，她是在一步一步在与他人的质疑暗暗较劲：“大家都说我走不远，但我不想被人说死。”

颁奖前夜，在得知另外两名候选人熊谷纱希和科尔均没有来到现场后，王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一下：“该不会因为这样就颁奖给我吧？”

与国家队成绩更为突出的熊谷纱希和科尔相比，王霜这一年的表现算不上更出色，但也并不逊色。对于从专业角度带来的质疑，她也能坦然面对：“肯定会有质疑。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比另外两名球员差。我才刚去欧洲，还没有把自己真正的能力释放出来，给全世界看。”

“王霜配得上这个荣誉。她有着非常出色的技术，在欧洲有着广阔的未来。”在闲谈中，亚足联主席萨尔曼透露，自己看过王霜在大巴黎的比赛。

给王霜颁奖的嘉宾、澳大利亚女足名宿莫亚-多德同样很欣赏王霜：“王霜和熊谷纱希、科尔一样，把亚洲女足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要知道，并没有多少亚洲球员能够在欧洲的顶级球队、顶级赛场有这么好的表现。”

和自己博弈，得到想要的梦想，王霜乐在其中。

拿到“亚姐”当晚，王霜平静地说起自己这一年的选择与被选择，“2018年带给了我很多惊喜和荣誉，但这并不是我表现最好的一年。我还能表现得更好，有更多的可能。”

当梦想照进现实，王霜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她想用明年世界杯的表现，来证明自己配得上“亚姐”的荣誉。

谁也无法改变她认定了的事

盛大的亚足联颁奖典礼，成了王霜“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

尚未踏入会场，她就手脚冰凉，不停念叨着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而当亚足联真的宣布2018年度“亚洲足球小姐”属于王霜时，她强行镇定地上台鞠了一躬，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只拿杯子，不念稿啊。”

颁奖前夜，亚足联官员一句“如果获奖，你会用英文还是中文说获奖感言？”，这激发了王霜的斗志。她连夜写了中文的获奖感言，请人翻译成了英文，偷摸练到了半夜三点。

只要是王霜自己认定的事，就没有任何人能劝说她。每当有人想帮她把发言稿稍微改简单时，王霜都会倔强地拒绝：“我不！” 尽管，她曾有无数次嚷嚷要放弃。

王霜硬着头皮念完了生涩的英语感言。她准备了足足八小时，但一到了台上，脑袋一片空白。

尽管自认“丢脸”并到处撒娇，但现场几乎每一个向王霜表达恭喜的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对她敢于用英语发言竖起了大拇指。

“英语就是要敢说。我喜欢你的结尾 It’s just a beginning!（这只是一个开始）”亚足联的新闻官向王霜狠狠握了握拳。

陪同王霜来到马斯喀特的父亲精心编辑了朋友圈的文案，想等到北京时间6点、亲友们都睡醒时发出。

王霜瞄到了“目标世界足球小姐”几个字，立马不高兴了：“快删了！你知道人家宫间绫，拿了三次亚洲足球小姐，也从来没拿过世界足球小姐。”

“哪有那么容易。”

蜕变，随中国女足挺过最低谷的五年

从马晓旭上一次当选亚洲足球小姐，到王霜如今继承衣钵，中国女足足足等待了十二年。

为什么是王霜？

从被提名“亚洲最佳青年女足球员”，到真正获得“亚洲最佳女足球员”，王霜历经了五年的成长。2013年，18岁的王霜第一次进国家队。五年的时间里，她代表国家队出场了86场国际A级赛。

放在历史的坐标里，王霜在国家队的这五年，恰恰也是中国女足从连续无缘世界大赛的最低谷，厚积薄发，重返世界杯和奥运会八强的历程。

在中国女足连续无缘2011世界杯和2012年奥运会后，郝伟接过教鞭，几近一刀切地进行了改革，把88年之前出生的老队员都剔除在了国家队外。某种程度上，王霜和这一批中国女足的球员，都得益于当时国家队强行的更新换代。

郝伟率队初期，中国女足一度创下了史上最长的输球纪录 九连败。但也正是在这个屡战屡败的过程中，王霜和这批年轻的中国女足，都早早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郝导老约男足跟我们踢比赛，就强调要男性化、高强度、快节奏。”郝伟经常要求队员们自己剪辑比赛录像，自己分析，让她们加强对比赛的理解。

郝伟是中国女足蜕变的开端，也是王霜崛起之路上重要角色。

2015年世界杯，个性迥异的中国女足新生代在加拿大重回公众视野，20岁的王霜以两个连续的马赛回旋技惊四座。随后的东亚杯，主场作战的王霜进入球队首发，成了最大的亮点。

彼时，郝伟卸任中国女足主帅，被问及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王霜会成为中国女足将来的核心吗？”

郝伟之后，是法国人布鲁诺真正激活了王霜，让她从国家队的超级替补，成长为了不可或缺的进攻核心。

“爷爷（布鲁诺）他开发了我，是让我成长最大的一个教练。”是布鲁诺坚持让王霜改踢前腰，彻底释放了她在进攻上天赋。同时他还教会王霜心理上的强大，以及生活中的职业 为了控制体重，王霜甚至需要交了罚款，才敢吃一个苹果。

布鲁诺只在公开的场合表扬过王霜两次。

一次是里约奥运会预选赛，王霜在对阵朝鲜的比赛中创造点球并亲自主罚命中，读秒绝平对手。自称“一下年轻了十五岁”的布鲁诺说，王霜是一匹“草原上的野马”，还需要驯服。

半年后，在王霜复制了齐达内和梅西的经典进球后，布鲁诺说，“王霜具备了一切成为顶尖进攻球员的潜质，但有的时候还不够专注。”

在布鲁诺看来，阻碍中国女足更进一步的原因之一，是“中国女足没有世界顶尖的球员”。王霜看到了这篇报道：“我就想做这样一名顶尖的球员。这是我这几年的目标。”

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忿忿于，是当初布鲁诺“国家队不招留洋球员”的铁腕政策，让王霜踏上欧洲的步伐“迟到”了三年。但王霜早已释怀：“现在才是更好的时机。这几年，是爷爷给了我很多的机会，让我提高，所以现在我能以一个更成熟的竞技状态出去。”

王霜正在一步步努力成为布鲁诺口中的顶级运动员

在布鲁诺执教中国女足的最后一次永川四国赛上，王霜拼尽全力，只是想让“爷爷”能继续留下来；而在收到大巴黎的报价后，她跑去询问的，也是布鲁诺。

西格-埃约尔松执教中国女足的短暂半年，是一段并不成功的篇章。冰岛人年轻、缺乏经验，但是一个喜欢鼓励队员的教练。即便只是在训练中，每当王霜有了漂亮的进球，或是庆祝动作有创造力了，西格都会赞美一番。

“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好的时候，突然就会出来一个教练，说，你该拍一下你了、要打压打压你了。”

如王霜所言，现任国家队主帅贾秀全，就是出现在了最该出现的时候，“贾导对我特别严厉，他更多会刺激我，让我不断突破他设的那个屏障，去进步。”

亚运会小组赛前两场，中国女足势如破竹，但贾秀全对于王霜的表现很不满：“就你这踢的，还想去大巴黎呢？”王霜被这句话刺激，在对阵朝鲜的硬仗中首开纪录：“这种激将法，我还真挺受用的。”

在极其严厉的表象下，贾秀全也有着为球员着想的一面。在王霜加盟大巴黎后，中国女足的热身赛，贾秀全都没有把王霜召回国家队，避免了她在刚留洋立足未稳时两头奔波。

当你的天赋溢出，是时候就需要有人敲打

而当外界把王霜吹捧到了极夸张的地步时，也是贾秀全泼冷水说，王霜很有天赋，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世界杯抽签仪式，贾秀全来到巴黎，顺道看了一场王霜的法甲联赛。那场巴黎德比，王霜参与了全部三个进球，帮助球队逆转。只要一失误，王霜就担心“会不会被贾导说”；反而是贾秀全鼓励起了王霜，让她可以更多地拿球，距离球门更近一些。

“在国家队遇到的每一位教练，都很培养我，让我学到很多东西，进步很多。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不同的教练，不同技战术理念的灌输，才让我在场上有了更好阅读比赛的能力。”即便是在频繁换帅的动荡中，王霜也汲取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营养。

“我好像很幸运。每走一步，都踩在了点上。”王霜说。

23岁，推开世界的门

踏入欧洲赛场，是王霜这一年里最重要的转折。

私下闲聊时，国家队的老将任桂辛曾跟王霜说，有机会还是要出国踢球，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她们说话的神情，我知道她们是真的羡慕我的年龄。”

对于时光流逝的紧迫感，最终在这一年里，推了王霜一把，“我已经23岁了，再不出去就没有机会了。”

在最好的年纪，王霜迈出了职业生涯的关键一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留洋欧洲”都是外界对于王霜的期待；但直到王霜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世界的大门才开始向她开启。

王霜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过多压力的人。登陆欧洲前，她给自己设立的小目标，是从替补席慢慢学习，逐渐成为半主力、主力。但她仅仅用了两堂训练课的时间，就锁定了球队的主力位置。无论是在法甲还是欧冠，王霜都屡有亮眼的表现。

只是，自媒体泛滥的时代，很少有人看到王霜在场均造一球的完美数据，以及华丽的视频集锦背后，苦苦融入球队的艰难与挣扎。

在很多的比赛中，王霜拿球的机会都很有限。她的防守是弱项，队友有时会抱怨，王霜听不懂，但能感受到。

因为无法沟通，会愈发没有自信。

留洋的生活究竟是好是坏，或许只有王霜自己明白。

生活中的困难同样无处不在：最初的一个月，王霜都因为租不到合适的房子，一直住在酒店，连行李箱都不敢翻乱。她把所有的球衣都放在俱乐部，训练和比赛当天，再让队友告诉她究竟该穿哪一套，以免弄错。

刚去巴黎那段看似风光无限的日子，每天训练一结束，王霜就想赶紧离开基地，一个人躲回家。在头一个月的新鲜劲过去后，王霜有天做梦梦到了在武汉的基地吃火锅，想回国了。

“艰难肯定是有的。没有说，一个球员跳到另一个这么远，文化背景都不同的地方，能够很顺利在三个月就很好地适应。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除了通过不断刷进球和助攻的数据，自己给自己心理暗示，王霜没有其他排解压力的办法。三个月下来，她压力大到内分泌失调，满脸长满了痘。

有经纪人想让王霜推荐有兴趣来法国踢球的年轻女足球员。王霜想了想，拒绝了：“我自己在这都一会晴天，一会雨天的。把别人介绍来，适应不了，疯掉怎么办？”

自己选择的路，王霜还要走下去。

时代的选择与被选择

常有人夸王霜降薪留洋是“志存高远”，并以此为榜样，“教育”别的球员。

王霜对此不敢苟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和别人身处的环境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可以舍弃的，所以能够很冷静地出国，但这并不适用于别人。不应该拿一个人成功或者失败的案例，去和另外一个人做对比，这是不公平的。”

与五年前留洋韩国后天天哭鼻子不同，这一次加盟大巴黎，是王霜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如果我是因为别人的意愿，踏上欧洲的舞台，我可能会恨他们。因为如果不成功，我从心理层面，可能是接受不了的。但现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的一切，我自己承受。”

王霜说，现在的自己在心态上更沉稳了，懂得了必须接受很多不能接受的东西。融入球队困难，她就主动改变自己的球风：她会在场上更多地后撤主动要球，也会用更多的奔跑，来弥补防守上的不足。

对阵里昂的焦点大战，王霜的场均跑动距离达到了11公里以上，冠绝球队的同时，也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如今，外界已经把王霜推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她有些无所适从：“对我而言，每一步的惊喜都来得特别快。我是想一步一步拿到的，但现在感觉所有的荣誉一下子就来了。从我的心理层面，还没有能力去接受这些荣誉所带来的一切。”

但这一切已经来了，怎么办呢？

“那就接受、适应吧。可能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能力想得太低了。所以这可能也是好事，更能激励自己，快一点承受所有的荣誉和压力。”王霜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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