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个特殊的电影节在北京拉开了帷幕——北京盲人电影节,看到这里很多人心里可能都会产生疑问:盲人怎么看电影?笔者也是带着这个疑问参加了“北京盲人电影节”的开幕式。
仪式庄重而盛大,和所有的电影节一样,走红毯成为当晚的高潮,而不同的是,在这里走上红毯的并不是明星和导演,而是志愿者和盲人朋友们。大家身着盛装,志愿者搀扶着,有的用轮椅推着盲人朋友们一起走上红毯,一张张笑脸透露着心中的兴奋和喜悦,那一幕格外动人。
没错,这个电影节就是专门为了盲人朋友们举办的,以纪念一家特殊的电影院——“心目影院”走过的不平凡的道路。14年来,超过两万人次的盲人朋友在志愿者的帮助下,通过听讲解的方式“看”了800多部电影,很多人由此走出封闭的内心,参与社会活动,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便是“心目影院:为盲人讲电影”公益项目,目前参与的志愿者超过7000人,而这一切的发起者便是最早尝试“视觉讲述”的大伟老师——王伟力。
鼓楼小院成为一座“天堂影院”
北京鼓楼西大街坐落着一所朱门灰墙静谧幽深的四合院,中院的东厢房门楣上,一块写有“心目影院”的铭牌在这里历经了十多个风雨春秋,不但见证了放映厅里荧屏上的悲欢人生,也见证了一群"盲人观众”的情感故事。这便是王伟力建立的国内第一家盲人电影院。在这个特殊的电影院里,除了王伟力给盲人讲电影,一批志同道合的义务电影讲解员陆续加入,十多年来从无间断。
“心目影院”是王伟力夫妇创建的“红丹丹文化交流中心”的公益项目,说起创建过程,可以说步履维艰。王伟力用光了个人所有的财富和资源,甚至把孩子上大学的钱也花光了,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到了这项公益事业,没地方住就租房子住。家人们担心,朋友们也不理解……这些琐碎的细节王伟力已不愿再提起,盲人朋友们的信任和渴望成为他做这件事的最大动力。
为盲人讲电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绝非易事。大伟曾邀请名嘴崔永元担任讲解,崔永元长期担当《电影传奇》的主持人,掌握着很多电影制作方面的知识,可当他走进“心目影院”,给盲人讲解他自认为很熟悉的电影《李双双》时,还是摸不着门道,一度出现忘记描述画面信息的冷场或言辞过多出现同片中人物抢话的现象。
王伟力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可以纯属地讲电影,他觉得必须先了解盲人的需求。为了更好了解盲人的世界,他试验过长时间蒙眼体验盲人的生活,比如戴着眼罩在院子里散步,闭上眼睛吃饭,有一次大伟甚至闭着眼睛,让妻子陪着他走路去离家几十里外的一个花卉市场。通过这些体验,王伟力在讲电影的时候,有了新的感受,他会站在一个盲人的位置去想,我应该给他讲什么,他逐渐掌握了为盲人描述画面的诀窍,那就是用生活物品进行描述。
例如,如何描述一架直升机?王伟力会将它描述成盲人触摸过的“长瓣倒扣汤勺,勺瓣上有一个电风扇的扇叶”。如何描述一头海豚?王伟力会把它们描述成“一大一小的地瓜,尾巴是打开的折叠扇”。
他偏爱用导演的镜头语言去描述画面,比如,不能说“一双舞鞋立在角落边”,而要说成“一双舞鞋,空镜头”,他认为这样才算“客观”。王伟力很自信自己讲述的画面,他说:“导演拍得好我能讲得好,拍得不好我也能想办法讲得好”。
尽管如此,最开始“讲电影”的王伟力仍需做好功课,比如提前写好脚本,以防出现“看着画面‘呜哇呜哇”地过去了,瞬间不知道讲什么”的窘状。讲《大鱼海棠》的时候,他提前看了两遍,查了各种影评才敢开讲。
实际上,王伟力在讲电影之前,看上三五遍也是常事,即使是熟悉的老片子。这个过程中他主要完成三方面内容,熟悉人物剧情,记诵旁白台词,捕捉画面细节。这里面学问可不小,既不能抢着说话,这样会盖住演员对白的声音,也不能滞后发声,随着镜头的转化或加快语速,或娓娓道来,或设置悬念,让现场的“观”众彻底投入。
在鼓楼的这座小院里,每周六上午的活动都是座无虚席,甚至有的盲人朋友是从几十里外的郊区赶来。先天全盲的60岁老人肖焕意风雨无阻,辗转三趟公交每周参加,一走就走了11年。“心目影院”听足十年以上的老粉丝不是少数,随着志愿者的娓娓讲述,他们心灵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奇妙的世界中尽情遨游,小院里简陋的放映室,成为盲人朋友的“天堂电影院”。
第一次讲电影内心很沮丧
王伟力是这次“北京盲人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开幕式现场,很多志愿者和盲人朋友都会亲热地叫他“大伟老师”,王伟力微笑着招呼大家,他的笑容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温暖、亲切、真诚,可以一下子拉近相互的距离,这便是一种人格魅力吧。
王伟力现场为《国家相册》纪录片作了视觉讲述,他建议大家全都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听电影”。闭上眼睛之后,耳边传来王伟力充满磁性的声音,他缓缓道来,描述着每一帧画面,跟随着他的声音,脑海中便会自然浮现出各种场景,也许每个人脑海中的场景并不相同,甚至和电影本身相去甚远,然而盲人朋友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感受”电影的。
如今,大伟老师讲电影在视力残障者人群中已经很出名,他总是能用最简洁、形象、生动的语言再现电影场景,用最快的时间把人拉进剧情,感同身受。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14年前,王伟力第一次试着为盲人朋友讲电影,内心曾经非常沮丧。
王伟力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曾经在中国科学院地球所做科技摄影,辞职后和爱人郑晓洁在中国教育电视台创办了一档专门讲述残疾人故事的电视节目《生命在线》,专门拍摄残疾人的日常生活。
2004年,《生命在线》因为资金不足停播了,但通过一年半的工作经历,他们结识了很多残疾朋友。当时有一位盲人朋友来家中做客,王伟力正准备用新买的先锋音响看电影,于是便邀请他一同“观看”,并信心满满地对他说:“我给你来一个中国第一场视障版的电影讲述。”
盲人朋友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电影?王伟力之前听说过美国有专为盲人开办的“电视叙述网”,其中就有为盲人讲电影,但从未尝试过。当时他正准备看的电影是《终结者》,不仅音效震撼强烈,而且是科幻特效的动作枪战片,还是英文对白中文字幕,一上来就是难度级别超高的讲述。王伟力回忆说,他一开始讲得乱七八糟,慢慢才进入状态。
这“第一次”的尝试让王伟力至今难忘,“讲的过程中其实我很沮丧,心想这下完了,他肯定看不明白,但是电影讲完了,我再看那位朋友,我愣住了,他脑门上鼻子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两只手发抖,紧张得不行。他在我乱七八糟的讲述当中,竟然把那些声音信息和我讲的画面给连上了,加上声响效果带来的震撼,他一下子获得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冲击力。”
那位朋友是先天盲,30多年的人生里从未看过电影,家人看电视时他通常搬个小板凳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一天的经历成为他最幸福的一天。他说:“你一讲,那些听不懂的声音一下子就活了,就跟看见一样!”
王伟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视听一体。对盲人来说,如果不讲画面,声音只是噪音,而画面讲述给他建立了一个新的信息方式,摆脱了听觉依赖,建立了视听一体,而这,就是电影讲述。
电影放完了,盲人朋友兴奋地抱起王伟力转圈,高兴得不得了。王伟力一下子有了信心,他相信盲人通过电影讲述一定能听得懂电影。就这样,给盲人讲电影的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在那个夜晚发芽了。
找回小木船和海棠花的记忆
做公益经常要面对很多质疑,王伟力回忆,他也曾想过放弃,但当看到盲人朋友没有眼神的“眼神”时,他内心受到深深地震动,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
王伟力最欣慰的事情就是他和志愿者们讲了10多年的电影,给盲人朋友们带来了生活和心态的变化。“通过电影,让千千万万盲人朋友了解生活是生活的常态,走出家门参与社会活动,为他们融入社会搭建了渠道。”
王伟力讲起“心目影院”曾经来过一位杨大姐,她40多岁的时候失明了,陷入深深的痛苦,她曾经多次跟家里边的人发誓:“如果你们谁要是当着我的面看电视,或者在我不在家的时候看电视,我就跳楼!”家人都非常害怕。后来这位杨大姐通过一位朋友的介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女儿带着她来到“心目影院”。电影演完了,所有的观众都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她抓住志愿者的手不放一直说着感谢。回到家,她说了一句话把丈夫吓了一跳:“从今天开始电视归你们!”一家人的生活终于重归正常。
王伟力分析,这位大姐在“心目影院”得到了无障碍的信息服务和文化服务,满足了视觉的渴求,而且她的尊严也得到了尊重,她不再沉浸在自己是个废人的心理阴影中,重新建立了自信。
在众多盲人听众中,有一位40岁左右失明的老奶奶的反馈让王伟力记忆犹新。这位奶奶在黑暗中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渐渐觉得生活毫无希望,“做梦都没有画面”,直到某天“观看”了“心目影院”的电影,她瞬间感觉“就像关在黑屋子里面一下子天窗打开了,年轻时在公园和老伴看着小木船和海棠花的记忆,一下子就都浮现出来了。”
经常来“心目影院”的盲人朋友们慢慢有了变化,除了精神面貌变得更好外,他们开始注重外表。“以前因为自己看不到,也不会在意打扮,但我们描述电影里的人穿什么衣服后,他们也会问我今天穿着如何搭配,让自己变得更漂亮。”
接触到更多的信息之后,盲人朋友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有一次,影院讲述了留守儿童电影《遗落在山里的星星》,里面的孩子经历了很多痛苦。有位盲人看完之后感慨地说:“我们以为我们是天下最苦的了,没想到这些大山里的孩子被扔在家乡,遇到这么多艰难的事情,比我们还要艰难,我们不应该放弃。”
盲人的耳朵是值钱的
14年来,王伟力和志愿者们已经讲述了800多部电影,涉及各类题材。王伟力觉得,电影就像一个取之不尽的博物馆,科技、政治、经济、文化……方方面面都涉及,能为盲人提供大量的信息。通过讲电影,他希望能为盲人朋友们补上缺失的一部分。
“心目影院”选片的原则是,盲人听不懂台词的不讲,方言重的不讲,道德标准有冲突的不讲,血腥屠杀、色情的不讲,要讲的就是正面的、积极的、阳光的、暖心的、舒服的、高兴愉悦的、涨知识的,因为“盲人的耳朵是值钱的”。
王伟力坚信“对于盲人,我们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所能触及的事物,在他们的内心都有成像。”所以志愿者们会带着盲人去触摸,去感受这个世界,带他们到草原,到长城,到海边,到博物馆,去一切健全人能够去的地方。让他们去触摸、去了解那些事物,然后在电影中印证那些个场景、事物。
通过视觉讲述,时至今日,参与“心目影院”讲电影的志愿者已经多达7000人,与全国30多个志愿者团队建立了伙伴关系。同时,他们还在全国各地培训新的电影讲述人,南京、上海、武汉、郑州、东莞、昆明、苏州等10多个城市都先后建立起“心目影院”。王伟力很欣喜地看到,“心目影院”已经成为一个文化服务平台,为更多的盲人提供平等的信息,使他们获取学习的机会,享受生活的乐趣。
如今,“心目影院”除了现场讲电影,还发展出了音频版,在广播电台播出,让更多的人甚至明眼人也能“听”电影,每次播出听众都不低于70万人。明眼人通过电影讲述“听”电影,也发现了另一种电影的美,另一种新的电影欣赏模式。
年过六旬的王伟力虽然看上去显得很年轻,工作的时候总是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大家,但实际上身体已经严重透支。王伟力经常晚上录制电影和语音图书,长期熬夜使他体力不支,胸部已经装了两个支架。但是,他从来没说过苦和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放弃。“如今我们都熬过来了,苦归苦,难归难,但幸福值最高。”
王伟力在一次名为《假如给我三天黑暗》的演讲中曾经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盲人朋友是我们的镜子,假如给我们三天黑暗,我们能做什么?反照内心,我们应该感谢盲人朋友!”他认为,这10多年的经历,受益的并不仅仅是盲人朋友,也包括志愿者们和自己,“我发现了自己成长的契机,成就了内心的强大,与金钱相比,这才是更深层次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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