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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足球苗子到泯然众人 他的足球梦止步于60万培训费

来源:yabo2018 编辑:U体育 所属栏目:亚博体育 时间:2019-01-23 20:15:04
本文由亚博App2019年01月23日转载报道:

没人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来,可能得熬三年,可能得熬五年,但到那时,大家都错过了踢球的最佳年龄。

2014年,得知王孟曾是国内某知名球队的预备队球员时,他已经在我家地下室租住了两个年头。

父亲二十年前自建的房子,如今深陷在省城东面城中村的角落。几米宽的小路两边,私人楼像棋子一样散乱堆放,房子中间留出一米不到的狭缝供人通行。

片区里的私人楼大都一个样:房子连着地下室共四五层,每层楼左右各对着一个房间,外面装着密密麻麻的防盗窗,因此屋里白天也得开着灯。

父母到城南工作后,以每间700元的月租租给进城务工的外地人。那几年,二楼住着给人换煤气罐的小伙,三楼是批发水果的夫妇,另一个就是做夜宵生意的王孟。

我与租客并不熟,但王孟不一样。王孟来看房时我也在,听到他强烈想租地下室,我和父亲分外不解。地下室从来不见日光,通风差。回南天时,屋里总有挥散不去的霉味。

父亲提醒他:“南方湿气重,住久了容易得风湿病。”王孟不甚在意:“年轻人火气旺。”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震出了回音,像是要在此处做出一番事业。

抵不过王孟的坚持,父亲便以500元的价格把地下室租给了他。

王孟是山东淄博人,二十五六岁,膀宽腰挺,为人豪爽。每次父亲带我们回老房子烧香拜祖,王孟二话不说“剁剁剁”地斩下一只自己做的烤鸭端上来。

一个农历的节日,父亲亲自下厨让租客上楼一起吃饭。酒过三巡,大家对电视直播的足球比赛评头论足。父亲拍大腿痛骂:“夭寿,这种烂球都踢得出来,说出去都丢人。”

一直紧盯比赛的王孟接过话:“这个队过去踢得好,现在一年不如一年了。”这时,换煤气罐的小伙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王孟问:“你曾踢过某中超队吧,还差点进一线,是不是?”他兴奋得拍手,推了推王孟肩膀,“哎,对不对?”

王孟有点尴尬地笑,声音低了下去,“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早就不踢球了。”

从那以后,每次和父亲回去,我注意到地下室时常传来足球直播的声音,也摸清了王孟夜猫一样的作息。

王孟每天晚上九点出夜宵摊,一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一边把加工好的烧鸭挂进玻璃柜,再用三轮车把柜子、砧板拉到路口。通常凌晨两点收摊,白天重复采购加工的工作。

唯一的习惯,就是工作时开着电视,听听体育新闻。

熟识后,我问他:“你这么喜欢足球,怎么从来没见你踢过?”

王孟想了很久,眼神有些遗憾,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原因很复杂的,但这就是命运。”

王孟从小不爱学习,成绩奇差,唯一能坚持的事就是踢足球。9岁那年,在学校踢球的王孟被球探一眼瞧中,说他“反应灵敏,是棵足球苗子”。

球探通过校方和他的父母联系上,表示想把王孟带到某市的足球学校去。

事情还没定下来,王孟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他说:“当时一刻也不想多等,我可是球探选出来的,这不就相当于直接给我透露以后能当球星么?”

王孟畅想着成了球星后要选择哪号球衣。修了一辈子单车的父亲并不知晓王孟的宏愿,考虑到他成绩不好,将来能靠技术吃饭也是好事,便答应了他。

进了学校王孟才知道,足校的球探遍布全国,同批小球员里,有好几个和他一样是被球探选中的。其余则是家长主动把孩子送进来。他们年纪不一,统一被分进12岁以下的青年队。

当球星的使命感让“马太效应”( Matthew Effect,指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现象)很快在王孟身上显现。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热身,颠球颠得又多又稳。而后的传球、停球、带球,以及更专业的体能、柔韧性和技术性练习,王孟都掌握得很快。

他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学习新技能。“进了学校我才知道球还能这么踢,它能转弯,还能绕弧。相比起来,我以前踢的不叫踢球,叫玩球。”

他每天训练的时候,热血沸腾,跑操都劈开嗓子喊口号。

由于王孟身体壮实,补位意识较强,战术技巧扎实,教练决定让他踢后卫,并对他进行针对性训练。从此,王孟有了在球队中的位置。

那些年,球队参加的比赛数不胜数,有市级联赛、省级业余联赛。无奈球员众多,能上场的名额有限。王孟大多时候走个过场,只认真踢过一次。一场酣畅淋漓的奔跑下来,表现无功无过。

新鲜感过去后,训练的单调和费力显露出来:他们要在一段时间内大量练习重复内容,球踢得多了,大家多多少少都受过伤。过了不久,就有球员吃不了苦,纷纷转学了乒乓球、羽毛球。

王孟却坚持下来。他说,“我当初是奔着一线去的,吃点苦,体能到达零界点,才真正有努力的感觉。”

他到处寻求突破,把教练的话奉为标尺。当时足校不重文化教育,教练说:“运动员就是要头脑简单,比赛中很多情况的判断靠的是身体本能,想得太多,就会错过时机。”

于是王孟便把精力全投入到练习上,生活除了足球再无其他。

为了培养直觉判断力,清除杂念,王孟从来不思考复杂的问题。有队友私下想给教练送点礼物,以便将来有更多出头的机会,王孟嗤之以鼻。“先把技能练上去再说吧,球都停不住,送礼物又有什么用?”

带着清晰的目标,王孟没几年就把自己练得身强体壮,肌肉结实。

而2006年是个分水岭。

彼时王孟跟着所在的U18梯队参加了很多比赛,成绩斐然,甚至拿到过最佳球员的奖项。

那天,王孟照例和队友在绿茵场练习,教练把他叫到一边:“一线有人退役了,咱们梯队拿到几个名额,我还是比较看好你。要是进了一线队,接受更专业的训练,成长可是很快的。就是需要60万的培训费,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名单要尽早定下来。”

赶回家的路上,王孟有些心慌,60万,这个数在老家能买一套房。

进入足校后,王孟每年只回家两次,每次不过数天。这次回家,父亲的修车店还在原处,逼仄房间内零星摆放着沾满机油的扳手、胶布,门口塑料桶里的水浑浊如常,旁边搭着条破抹布。

听说必须交齐60万培训费才能进阶,父亲抽着烟沉默很久。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去足校这几年,家里花了不少钱。”父亲看着他,“你也得过几次奖,就不能看以往表现让你进去?”

王孟小声回答:“那也要交培训费,以后训练的方式不一样了,还有可能去国外参加集训。”

进阶一线队,意味着成为职业球员,这是每个坚持到现在的球员的最终目标。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靠踢球获得收入。踢一场球就有几万元的工资,没几年就能把过去砸在足校的钱挣回来。

反之,如果进不了一线队,就只能当个上过足校的无名氏。

纵使王孟知道一线队是一个处处要花钱的地方,但60万这个敲门砖他非交不可,不然过去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父亲也深知这个道理。父母把老底都掏出来,又向亲朋好友借了一遍,还得腆着脸向许久没联系的朋友借钱。

王孟在家住了快半个月。那天,父亲又到朋友家去借钱,早上就出门的父亲,下午还不见回来。王孟忍不住到路口等。天越来越黑,他索性沿路往前走,想迎迎父亲。

走了好久,王孟觉得父亲晚上可能住在朋友那儿了,又回到家躺下,刚迷糊过去,一个激灵又跳起来。他听见开门声,光着脚跑出去看,父亲已经坐在屋里。

“借到了。”父亲只说了一句。

凑够了钱,王孟第二天就返校,一路上,他无比雀跃。当他找到教练,提出加入一线队的申请,却被告知名额已满。

几个队友早已在他之前交够钱,拿到了名额。

“加我一个不行么?他们踢得未必有我好。”情急之下,王孟脱口而出。

“留在梯队再练几年,下次机会就轮到你了。”教练宽慰他说。

那天,王孟在楼道里看天空,一站就是一下午。

命运说一不二,结局就这样定了下来。

“就像心里的蜡烛,一下就被人吹灭了。”

后来,同是凑不齐培训费的队友向王孟感叹:“原来钱凑得快也是努力的一部分,而且还是很关键的一个部分。”那段时间,队里的氛围充满丧气,大家都在考虑之后的出路。

“你留下来继续熬么?”面对队友的询问,王孟摇了摇头。

教练的安慰不过缓兵之计,因为进阶一线队的机会并非每年都有,只有当一线有人退役,各梯队才能拿到进阶名额。

没人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来,可能得熬三年,可能得熬五年,但到那时,大家都错过了踢球的最佳年龄。

他们心里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自己此生已经与职业球员无缘。

离开那天,换衣室空无一人,王孟把自己的球衣折得整整齐齐,看着上面的数字,一阵恍惚。球衣已经褪色了,正如他的青春。

“我以前总想,我可以失败,但不能因为我不够努力而失败。”王孟说。

饶是如此,王孟仍旧想继续踢球。或许因为他不爱动脑,这个问题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我喜欢足球,和我是不是职业的没关系。”

凭借自己的体育技能,王孟进入一所小学担任体育老师。

工作半年,王孟逐渐从新工作中感受到幸福。离开了高强度训练,他的身材迅速走样,但每逢体育课,看到一群屁大的小男孩抱着足球跑进球场,王孟也乐呵呵地过去教他们规则、各种技巧。

他已经和当初的球探一样,能看出谁是踢球的好苗子。

体育老师的收入不高,但工作轻松稳定,闲时还能和同事一起踢踢比赛。谁曾想2010年,中小学教师一律要求中专以上学历,这点中了王孟的死穴。

别说中专文凭,王孟连一个初中文凭都没有,职位又是个可有可无的体育老师。在那次裁员大潮中,王孟再次离开了绿茵场。

走到这一步,王孟仍是乐观的:“只是换个工作嘛,球又不是不能再踢”。

可是小学文凭堵死了王孟进入任何单位的路。他只能学着做生意,批发水果,做门卫、保安,最落魄的时候还去工地当过苦力。

王孟去各地营生时,最先做的就是考察附近的球场。虽然为了生计,他不能再经常想着踢球,但他仍每天跑步运动,尽量保持体格。

近几年,城里供人使用的足球场越来越少。过去在足校和小学,王孟能免费使用里面的绿茵场。但出了社会他才发现,成年人想使用这些球场是需要交费的,踢一场球的价格大约是两千,王孟直言自己支付不起。

不得已,他开始存钱踢球。

王孟掰着手指头给我算:“当时我一个月能挣四千,除却房租水电、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拿出几百,和别人组一场球,过过瘾也不错。”

为了省下踢球的钱,王孟越搬越偏,最后住进了城中村,我们家的地下室。

然而,王孟告诉我:“自从来到这里,我再也没有踢过球。”

王孟来到南方不过几年,他跟自己的老队友学做烧鸭熟食,现在已经能独立出摊,每个月也有几千块钱的收入。

谁想省城这几年加速征地、建设楼盘,足球场集中建到了学校和高级体育场里,几乎只供给省足球队和足球俱乐部使用。

最开始,王孟还加入了踢足球的群,偶尔能约一场野球。随着球场使用费越来越高昂,群里也安静下去,再也没人提过踢球。

此后,王孟身边的朋友轮番换了一拨,早已不是过去同样热衷足球的人。

“你看我现在,抽烟喝酒、吃烧烤,身体被毁得不行。”我看着他的体型,着实看不出球员的影子。

如今他也不敢把钱投在踢球上太多,因为自己快要三十岁了。

他似乎想起了那间地下室,“娶了媳妇也不能让她跟我住地下室吧,这么潮湿,过几年我都受不了。”说这话时,王孟神色坦然。

2015年,听说我们学校在招聘门卫,王孟过来参加面试。

我送他到校门的路上,正好路过足球场,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在练习射门。

一不留神,一个男生把球踢到了场外,王孟急忙跑上去,三两下把球停住,用脚背将球一踢,足球腾空起来,划着一道弧线落进场内。男生们欢呼一阵,足球又被一次次踢向高空。

“身体不行了,这才跑了两步,就有些喘。”话虽这么说,王孟的眼睛却热切地看着场内。他逐渐挪不动步,一直看着球场,仿佛在等,再等一等,等下一个球飞过来,他还能把它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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