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画在清朝盛极一时,名家辈出,这是宫廷画师郎世宁的传世画作)
1924年11月,已经退位的溥仪被迫离开紫禁城,和他一起出宫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名宫女、太监和随从,这其中有一名70多岁的老人。他一路走一路回望高高的宫墙,目光悲凉,这是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他不知道离开了皇宫,自己的一身技艺还有何用。
这位老人就是清朝最后一代宫廷画师李挺梁。后来他无数次和孩子们说起这锥心刺骨的一天,从这一天起,传承了数百年独树一帜的宫廷画技艺就此沦落民间了。
80多年后,笔者有幸从李挺梁后人的口中,听到了最后一代宫廷画师的故事。清末国运衰微,郎世宁那一代画师的辉煌早已经成为过往,他们在紫禁城中几十年如一日用画笔营造出盛世景象,直到走出宫门的那一天,才知道世界早就变了模样。
(宫廷画师笔下的《盛世琳琅》)
宫廷画师消失了,幸运的是,宫廷画技艺经历时代变迁,险遭没顶之灾,最终流传了下来。
在幽静的莲石湖边,王伟有一间小小的画室,画室的墙上贴满了宣纸,上面是怒放的牡丹。他在这里潜心作画,正在准备个人画展。
(宫廷画技艺第四代传人王伟)
王伟是宫廷绘画技艺的第四代传人,宫廷画师李挺梁是他的姑老祖,也就是爷爷的姑父。关于这位姑老祖李挺梁的故事,王伟都是从爷爷口中听来的,可惜的是并没有照片或者画像留下来,他甚至不知这位前辈长什么样,关于他的史料也很少,他的一生浓缩成《中国美术家大辞典》中的两行字:“李挺梁,字云轩,清代画家,京师人,擅长指头画。”
指头画据说是李挺梁的独门绝技,用手指蘸上墨水颜料作画,这并非宫廷画技法,应是他闲暇时自娱自乐的玩意儿。王伟保留的李庭梁仅存于世的一张画就是指头画,很小的一幅,画在一个类似钱夹的袋子上,百年旧物,带着斑斑污渍和岁月的痕迹。
(李挺梁仅存于世的指头画)
“听爷爷说这个东西是放奏折用的,有时候姑老祖向皇上汇报事情,就把写好的折子放在这里面带进宫去。”这是一幅画得很随意的静物,题写着“事事平安富贵吉祥”,是老百姓最普遍的愿望,落款为“砚华史李芸轩偶作”。
“砚华史是他当时的官职,为五品官。听爷爷说,这位姑老祖少年便才艺超群,1873年丁丑科进士入宫,才21岁就成为宫廷画师,一度掌管如意馆,历经咸、同、光、宣四朝,在宫里服务皇家51年。有一段时间他颇得慈禧太后赏识,在颐和园住了不短的时间。”1970年,王伟曾在颐和园佛香阁楼梯西侧转弯的平台上发现一幅《花卉五福图》落款正是李芸轩的名字,应为姑老祖的作品,在乾清宫内室的东墙上王伟也曾见过他的作品。
宫廷画作为一个独特的画派在中国已经出现近千年。康熙年间,宫廷绘画呈勃兴之势,至乾隆朝达到鼎盛。内廷设有专门管理宫廷画家的机构,如康熙时的“造办处”,雍正时的“画作”,乾隆时的“如意馆”、“画院处”。
李庭梁在宫中供职的地方便是“如意馆”,据王伟的爷爷王竹坪回忆,当年宫廷画师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给皇帝、皇后、太后等皇室成员画肖像,李挺梁先后为慈禧太后、载淳(穆宗)、载恬(德宗)、溥仪画过像。
王竹坪10岁拜姑父为师,被收为义子,作为书童常跟随师父进出宫禁,对如意馆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据他说,宫廷用的画纸极为讲究,平时作画用的有冰雪宣、蝉衣宣、夹江宣、煮捶宣、贡宣、云母宣等等,但是给皇上画像用的是一种纯金打造的极薄的金箔。墨也是特制的,研磨之后会散发浓香,含有名贵的药材。李挺梁曾经拿回家一块带云龙纹的墨,家中小孩鼻子出血,研一点磨喝下马上就好,竟成了一个偏方。
宫廷画师有一个传统,就是对颜料极为考究,通常会自己制作,用的是纯天然的植物和矿物。然而,谁也想不到竟为一桩家庭悲剧埋下伏笔。中国画颜料的藤黄有毒,王伟的爷爷王竹坪在家中制作颜料,大女儿误食了藤黄中毒身亡,令全家悲痛不已。
在王伟的手中,还珍藏着一件李挺梁的遗物,是一个硬皮的册子,上面写着《名画集锦 云轩珍藏》,“这其实是宫廷画师们自己制作的一个日历,当年宫中有洋人进贡的照相机,如意馆的画师也有机会偶尔使用,溥仪退位以后,姑老祖大约也感觉在皇宫的时日无多,便和几位画师一起用相机把故宫珍藏的一些名画拍摄下来,拍了几百幅。出宫以后,他们把这些照片影印下来,选了360幅,做了这样一个日历。”
这是一个真正的“限量版”日历,一共只印了8件,几位宫廷画师各自珍藏。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争和劫难后,如今这些名画真品有的不知所踪,有的流失海外,他们的影像在这本发黄挂历中,依然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命运坎坷的不仅仅是这些名画,还有画师们和宫廷画的技艺。1924年,最后的几位宫廷画师随溥仪出宫,他们永远“失业”了。李挺梁拿朝廷俸禄,一生积蓄颇丰,可是唯一的儿子却因为染上了鸦片瘾,几乎败光了所有家产,晚年只好卖画为生。
“1933年,为了养家糊口,我爷爷王竹坪和二爷王松坪在琉璃厂紧邻荣宝斋西侧,开了一家清妙斋,以绘画和卖画为生。那时候社会动荡,不少画家生活落魄,把画拿到在这里卖,爷爷也尽量周济他们,无论谁家没有嚼股了,爷爷都会慷慨解囊,不求回报。”
因为李挺梁宫廷画师的名头不少人听说过,大家戏称他为“四朝遗老”,所以画店一度生意不错,汇集了不少画家名流。王伟曾听爷爷说起一件趣事,当年张伯驹也是画店的常客,他倾尽家财收藏名画文物,一次看中一件宝贝却囊中羞涩,跑到画店里借了200块钱才买下了这幅画,张伯驹的夫人潘素也来店里和王竹坪切磋过工笔花鸟画的技法。
1943年,李挺梁以91岁高龄去世,一代宫廷画师离去了,然而关于宫廷画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宫廷画传人王竹坪解放后画公共卫生宣传画)
“解放以后,清妙斋公私合营归了国家,我爷爷王竹坪也成了上班族,在北京市公共卫生局负责画卫生宣传画,这也算是把过去服务于封建统治阶级的手艺用于服务社会大众了。”
1958年,王竹坪来到中央工艺美术学校做教师,教授工笔重彩花卉,在这里他度过了快乐的10年,因为终于可以把技艺传给更多的人。他的学生中有田雨霖、贺伯英、张同禄等,都是新中国的工艺美术大师。他的女儿女婿王玉文和赵华是宫廷画的家族传承人,如今也是高级工艺美术师,制作的彩绘磁盘和鼻烟壶等工艺品多次作为国礼赠送给外国贵宾。
(王竹坪临摹郎世宁《八骏图》)
然而,一场浩劫的到来,却使宫廷画技艺几乎遭遇灭顶之灾。“当初姑老祖和爷爷珍藏了一些古画,为了避祸,爷爷忍痛把画的落款裁掉,后来终于还是遗失了,家中一些古董尽数被砸被毁。”这种曾经服务于宫廷的绘画显然属于四旧,于是技艺只能在家人中间悄悄传习。
如今,李挺良传下来的宫廷画技艺已经传承了五代,王伟告诉笔者,宫廷画法中有一个特殊技艺,叫做“三矾九染”,为了使画面颜色薄而均匀,层次丰富,要一遍一遍的晕染,干了再然,至少染9次,甚至更多。“利用时间的推移,意志的磨练最终达到宫廷画派完美的效果。”
这种精神也许正是宫廷画得以传承至今的原因,饱经磨难,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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